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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默默猴
字数:669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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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1月河图出版
2019年跨年没来得及跟大家说「新年快乐」,因为一直在写稿;如今,疯狂赶稿的成果已经出来了。《鱼龙舞》第一卷的回目丶书介,下周就会跟大家见面,封面大概是周末吧?会稍晚一些。长期跟妖刀合作的cait大人,因为档期之故没有办法配合,因此在外传的部份,我们请到了三坊的黑青郎君老师来执笔,和我们一起来建构妖刀的世界。
三坊的威名相信不用多说,连我都是看着《聊斋夜画》跟《轶闻》系列长大的呢!(互相伤害)黑青大人是同人界丶成漫界的超级大手,去年进攻本商业志更是成绩斐然,能在百忙之中空为妖刀绘制封面内彩,令人动到五体投地(跪)目前画好的前两卷,我只能说是「透了」,请大家千万不要错过~
目录
【第一折将门虎女,金貂酒易】【第二折迨其扑朔,谓我离】【第三折当道狼现,馈子身皮】【第四折鳞罡击淬,玉体酥莹】【第五折牵肠萦心,蒙柳丝密】【第六折元恶诛鉴,虎兕来兮】【第七折擎山何转,有合玉泥】【第八折磔以臞瘦,刑汝刻轹】
贝云瑚
年龄:17岁身高:160公分三围:B90cm(G)、W59cm、H85cm出身:指剑奇?幽明峪
章尾郡龙方氏
师承:「影魔」冰无叶武学:九转明玉功、通天指剑兵器:冰云剑、柳叶匕、指掌江山(蛾眉刺)
名义上是鳞族六姓之一的章尾郡龙方家的千金,其真实身份,乃奇幽明峪「影魔」冰无叶的侍女——拥有「无垢天女」之称、男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女人。本许给龙方家长房的幼子为妾,丈夫不幸于成亲前病逝,因美貌被族长收为义女。在幽明峪时以「瑚」为名,极受宠。
独孤寂
年龄:28岁身高:172公分外号:「帝陵祀者」身份:碧蟾朝镇东将军独孤执明第十七子白马朝一等冠军侯、大司马、骠骑将军,兼领军十六卫因造反获罪,剥夺印玺封赐,囚于剑冢出身:东海道独孤阀武学:败中求剑、元恶真功、断魔斧鑕、云海苍茫诀、八表游龙剑、神玺金印掌、攀附相思刀、驼铃飞斩等东军将领绝学若干兵器:玄铁瑚金鍊、指掌江山(蛾眉刺)
诗号:刑冲克破无从来,岁运相并俱成灾,束命七杀伤为病;十方授印,天子绝龙在玉台!
独孤寂一生都望着同一个人的背影,是幸运,也是所有不幸的源。从十三岁领兵杀上蟠龙关救兄长起,这位人们口中的「十七爷」便以骁勇善战、胆大妄为的形象脍炙人口,是白马朝开国皇帝独孤弋最宠的弟弟,直到他突然造反,兵败囚于剑冢后山为止……
独无年
年龄:45岁身高:182公分出身:指剑奇?飞雨峰外号:「匣剑天魔」武学:不堪闻剑、夺舍大法
通天剑臂、紫臂金章剑开天
无向雨敕、灞西风雨正潇潇
持有:犀紫罍金臂身分:飞雨峰一脉紫绶首席诗号:潜夫适井闾,酒蚁浸金章,匣剑非求试,吹恐尔伤!
若无「四灵之首」应无用,独无年可说是奇百年来仅见的奇才,在同辈中亦率先成名,魏无音、褚无明等皆瞠乎其后。少年时其右膀遭异质所侵,得到罕世难见的「犀紫罍金臂」,独无年未曾自,费尽心思终能驾驭,继失踪的应无用后统领奇,再现鳞族荣光——
【指掌江山】
◎所属势力:独孤阀、白马王朝◎持有者:独孤弋、独孤寂、贝云瑚◎对应武学:无◎关于这对蛾眉刺:白马王朝肇建,四方来朝,贡品中有一块瓜实大小的珊瑚金,堪称罕世奇珍。珊瑚金并非产自海底,据说它最幽微细小的组成结构形似珊瑚骨骼,拥有绝佳的韧,因此得名;由于眼无法看见所谓的金结构,无法验证其真假,此为铸炼行中故老相传。
珊瑚金不知产地,无法开采,数量极少,有人说产自天镜原,也有说是天佛或龙皇所遗,是用掉一点便少一点、无法追添的希罕材质,自古以来便是如此。少量添加于钢铁中炼成合金,能大幅增加成品的韧,方法仅有少数火工门派知悉。
白马朝的开国皇帝独孤弋,命巧匠取出这块贡品珊瑚金的最华、人称「金母」的部分,打造成为一对蛾眉刺,命名为「指掌江山」,将其中一柄送给最疼的幺弟独孤寂。这块珊瑚金其余部分,最后被打造成锁独孤寂的玄铁瑚金鍊,只能说是造化人。
第一卷血沉金甲
【内容简介】
破落将门,美貌孤女,梁燕贞赌上濮梁侯府的前程,决定接受密使所托,为朝廷运镖,跨越大半个帝国,从央土押送东海道,殊不知已踏上一趟无法回头的破灭之旅……
西山族与东海鳞族乃千年世仇。将族质子送上鳞族圣地指剑奇,或力阻此事发生,在东西两方各自掀起滔天巨;究竟还要多少鲜血,这场无解之争才能落幕?
【封面人物:贝云瑚】
2019年1月河图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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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坊的威名相信不用多说,连我都是看着《聊斋夜画》跟《轶闻》系列长大的呢!(互相伤害)黑青大人是同人界丶成漫界的超级大手,去年进攻本商业志更是成绩斐然,能在百忙之中空为妖刀绘制封面内彩,令人动到五体投地(跪)目前画好的前两卷,我只能说是「透了」,请大家千万不要错过~
目录
【第一折将门虎女,金貂酒易】【第二折迨其扑朔,谓我离】【第三折当道狼现,馈子身皮】【第四折鳞罡击淬,玉体酥莹】【第五折牵肠萦心,蒙柳丝密】【第六折元恶诛鉴,虎兕来兮】【第七折擎山何转,有合玉泥】【第八折磔以臞瘦,刑汝刻轹】
贝云瑚
年龄:17岁身高:160公分三围:B90cm(G)、W59cm、H85cm出身:指剑奇?幽明峪
章尾郡龙方氏
师承:「影魔」冰无叶武学:九转明玉功、通天指剑兵器:冰云剑、柳叶匕、指掌江山(蛾眉刺)
名义上是鳞族六姓之一的章尾郡龙方家的千金,其真实身份,乃奇幽明峪「影魔」冰无叶的侍女——拥有「无垢天女」之称、男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女人。本许给龙方家长房的幼子为妾,丈夫不幸于成亲前病逝,因美貌被族长收为义女。在幽明峪时以「瑚」为名,极受宠。
独孤寂
年龄:28岁身高:172公分外号:「帝陵祀者」身份:碧蟾朝镇东将军独孤执明第十七子白马朝一等冠军侯、大司马、骠骑将军,兼领军十六卫因造反获罪,剥夺印玺封赐,囚于剑冢出身:东海道独孤阀武学:败中求剑、元恶真功、断魔斧鑕、云海苍茫诀、八表游龙剑、神玺金印掌、攀附相思刀、驼铃飞斩等东军将领绝学若干兵器:玄铁瑚金鍊、指掌江山(蛾眉刺)
诗号:刑冲克破无从来,岁运相并俱成灾,束命七杀伤为病;十方授印,天子绝龙在玉台!
独孤寂一生都望着同一个人的背影,是幸运,也是所有不幸的源。从十三岁领兵杀上蟠龙关救兄长起,这位人们口中的「十七爷」便以骁勇善战、胆大妄为的形象脍炙人口,是白马朝开国皇帝独孤弋最宠的弟弟,直到他突然造反,兵败囚于剑冢后山为止……
独无年
年龄:45岁身高:182公分出身:指剑奇?飞雨峰外号:「匣剑天魔」武学:不堪闻剑、夺舍大法
通天剑臂、紫臂金章剑开天
无向雨敕、灞西风雨正潇潇
持有:犀紫罍金臂身分:飞雨峰一脉紫绶首席诗号:潜夫适井闾,酒蚁浸金章,匣剑非求试,吹恐尔伤!
若无「四灵之首」应无用,独无年可说是奇百年来仅见的奇才,在同辈中亦率先成名,魏无音、褚无明等皆瞠乎其后。少年时其右膀遭异质所侵,得到罕世难见的「犀紫罍金臂」,独无年未曾自,费尽心思终能驾驭,继失踪的应无用后统领奇,再现鳞族荣光——
【指掌江山】
◎所属势力:独孤阀、白马王朝◎持有者:独孤弋、独孤寂、贝云瑚◎对应武学:无◎关于这对蛾眉刺:白马王朝肇建,四方来朝,贡品中有一块瓜实大小的珊瑚金,堪称罕世奇珍。珊瑚金并非产自海底,据说它最幽微细小的组成结构形似珊瑚骨骼,拥有绝佳的韧,因此得名;由于眼无法看见所谓的金结构,无法验证其真假,此为铸炼行中故老相传。
珊瑚金不知产地,无法开采,数量极少,有人说产自天镜原,也有说是天佛或龙皇所遗,是用掉一点便少一点、无法追添的希罕材质,自古以来便是如此。少量添加于钢铁中炼成合金,能大幅增加成品的韧,方法仅有少数火工门派知悉。
白马朝的开国皇帝独孤弋,命巧匠取出这块贡品珊瑚金的最华、人称「金母」的部分,打造成为一对蛾眉刺,命名为「指掌江山」,将其中一柄送给最疼的幺弟独孤寂。这块珊瑚金其余部分,最后被打造成锁独孤寂的玄铁瑚金鍊,只能说是造化人。
第一卷血沉金甲
【内容简介】
破落将门,美貌孤女,梁燕贞赌上濮梁侯府的前程,决定接受密使所托,为朝廷运镖,跨越大半个帝国,从央土押送东海道,殊不知已踏上一趟无法回头的破灭之旅……
西山族与东海鳞族乃千年世仇。将族质子送上鳞族圣地指剑奇,或力阻此事发生,在东西两方各自掀起滔天巨;究竟还要多少鲜血,这场无解之争才能落幕?
【封面人物:贝云瑚】
第一卷血沉金甲
第一折将门虎女金貂酒易
山与山的隙间,树向上伸展着身臂,肆无忌惮地,彷佛要把居间的一线灰天攫下,撕成一绺一绺。难怪天空越见狭仄。她本以为是两侧峭壁弯下了,这才发现是树影攀了天下来,呼号着越扯越近。
天上的云本该是轻飘飘的,如柳絮或缫丝一般的物事吧?就算穿过身子也不会有觉。这么说来,她也可能正奔驰在坠地的云里。被树爪筛碎的云影们,会不会发出凄厉的哭喊?
然后她便听见异兽咆哮般的低吼。本以为是骏马嘶鸣,直到膛爆出擂鼓似的轰击,才意识到那可怕的声音来自自己。
救……救命……救我……我不想……不要……
由两边包卷下来的树影岩壁,几乎噬了所有的光,只留下前方小小一点亮。女郎没有屈从于逃出生天的想望,下意识地抗拒不断变大的光点,彷佛已知那不是出口,而是尽头。
小姐……别……快停下……
纵马跃入白光的瞬间,声音像被隔绝于极远处。梁燕贞抬头见一堵平削如镜、直直入云里的断崖,上头以她不应认得的古籀刻着「绝蛊峰」三字,每一笔比大腿还,凿入岩壁的字迹凹处溢着血一般的朱漆,怵目惊心。
视界忽然歪斜。在摔进厚厚的腐土之前,她看见树海中涌出的南方士兵,弯翘的靴尖以及壳似的藤编玄甲充异域风情,是她在梦境外从不曾见。
啪的一响,视野定于土上一隅,除了靴子什么也看不到。乌浓的涨逐渐漫过眼角,涂得余光里一片漆黑。
这靴异常好认。
厚衲宽楦,上覆甲片,靴尖是眦目齿的鎏金狮面,威风凛凛,衬与同样款式的黄金锁子甲,直是天神下凡。阿爹答应了她,等她能使丈三马槊,也给她做双一模一样的。
「小姐……小姐快停下!」梁燕贞回过神,几乎被狂奔的坐骑抛下鞍,猎猎的风像钢刀一样,刮得她面颊生疼,遑论睁眼。总算女郎训练有素,弃缰伏低,抱紧马颈,才没被劲风面掀翻落马。
战马是极具灵的动物,不会服从反覆的主人。
骑军冲锋时,速度须稳稳催加,如此即未蒙眼,战马也不会畏惧敌势,将坚定地冲进刀戟林立,抑或同样低着头冲来的骑兵阵中,撕开敌人的攻击防御。
在全速冲刺下勒缰,会使战马无所适从,轻则人立,重则折腿,梁燕贞从六岁踏镫那天起,就被教导断不可如此。
顺风回头,见家将正在远方奋力追赶,谁也没料到小姐忽然纵马,或以为是有意为之,想独自透透气之类,待发现女郎恍惚摇摆,已追之不及。载运辎重的八辆大车被远远抛在后头,说不定都还没驶出那片林子。
梁燕贞很难不生自己的气。她这一进密林便生怔的病已有几年,从父亲死后便如此,倒也不是每回见着树木都来,尚能瞒着手底下人,一贯没出过什么事。
此番东行,她刻意避免入山,便拣了小路,亦循缓丘平原走,决计不走夜路。要不是今儿贪程,径直穿越那片蓊郁深林,应不致招此祸端。
马一狂,就只能等它跑累了停下,若遇阻碍,是可能一头撞上的。此诚最最危险处,不能由着畜生摆。
梁燕贞正试图捞起缰绳,后方一骑穿出,左突右窜绕过挡路的家将们,宛若水行云。马背上的骑士离鞍,几乎是站在镫上,个子娇小,裙摆猎猎呼啸,虽作旅装,也能看得出是婢女服。
梁燕贞不知小婢竟有此骑术,魂飞魄散:「阿……阿雪莫来!太危险了……退下!」嘶薄的嗓音未落,被唤作「阿雪」的少女追至后方,相隔数丈,小小的脸蛋在尘间却不避仰,眼睛眯成两弯,全神贯注,稚气未的秀美容颜竟有几分英锐。梁燕贞瞧得忘了喝阻,不觉有些怔傻。
阿雪继续催缰,眨眼已从马后追上来,两骑渐渐并驰。考虑到阿雪年幼,梁燕贞特别挑了头温驯的小牝马,不过此际阿雪所跨,与女郎鞍下的望州骏马一般高大,应是原本系于车后的备马,非是阿雪原本那匹。
竞逐乃马,两骑一前一后,往往全力冲刺,并驾却未必如此。阿雪口中吁吁有声,巧妙放慢速度,落后约半个马首,片刻梁燕贞的马「乌雪」跟着稍慢,两马再度并头,阿雪又落后些许……乌雪渐渐慢下,吐息越见浓。
马无长,阿雪眼明手快,一把抄住乌雪的缰绳,隔鞍递去:「……姊姊!」声音甚是清脆。
梁燕贞接过缰来,「吁」的一声撮,练地安抚乌雪,放慢速度点鞍打,以免伤了马力;回神抿嘴,啐道:「说过多少次了,在外头要喊'小姐',同川伯他们一样。叫什么姊姊?」才发现自己汗重衫,头面黏沙尘,狼狈得不得了。
阿雪「喔」的一声,缩颈的模样娇憨傻气,浑不复方才的英飒。梁燕贞摇头苦笑,想我濮梁侯府——但世上早没有濮梁侯府了。
怅惘间,家将陆续赶到。当先一头黄骠马尚未止蹄,鞍顶滚下一名箭衣绑腿、背悬大刀的紫膛大汉,靴尖未沾着地,蒲扇般的大手拎起阿雪,爆出雷吼:「杀千刀的小鬼!竟敢偷马——」「……川伯!」梁燕贞又气又好笑,连忙喝止:「怎说都是阿雪救了我的命,别同孩子瞎计较!」汉子愤然甩手,阿雪落地一滚,猫儿般窜至女郎身后,冲他吐舌,鬓丝微卷,颇见俏丽,扎了双丫髻子的发顶在光下泛着淡淡金红,汉子口称的小鬼云云,怕非是空来风。被称作「川伯」的紫膛大汉眦目裂,眼看便要发作,又有一骑飙至。
紧跟在雷躁汉子之后,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黝黑少年,结实清瘦,手大脚,严肃的神情里透着关怀。
梁燕贞记忆犹新,少年来梁侯府的那会儿父亲还在,问他叫什么,还是男童的少年端坐着写了「叶藏柯」三个正楷字,父亲乐呵呵地收了,身家都没问。这几年门人走得七七八八,少年一声不吭扛起活,每忙进忙出,除「小姐早」之类的招呼,印象中和梁燕贞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。
但梁燕贞经常远远看着他,并不觉陌生,颔首一笑,权作回应。
被昵称为「小叶」的少年臊红脸,垂眸缩颈,指节大的一双长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,整个人彷佛是凭空多出的一件无用巨物,光摆着都尴尬。
其余几骑接连赶至,为首的中年人五绺长须,相貌俊雅,若换上儒服青衫,说是教书先生也使得。此际一身武服短打,外披长褙大袖,幞头软裹、结巾披背,额带缀了方小小白玉,颇有武林大豪的架势。
他身后有少有壮,清一的青袍白褙,系赭带、背负长剑,甚是齐整,纵马间队形不,次序井然。梁燕贞见川伯管带的自家丁壮除了小叶,其余皆未能至,更别提前来助拳的府中旧人,不由暗叹:「傅叔叔人中龙凤,难怪早早离开。阿爹不在,谁也留不住这般人才。」那傅姓中年人的弟子中有一名与梁燕贞年纪相若、生得颀长俊朗,记得叫俞心白的青年本发话,却被中年人拦住,趋前笑打圆场:「川横兄,若非是阿雪身手了得,适才小姐危急,你我可救不了。无事便是大吉,咱们加把劲赶进峒州城,今晚小弟请大伙儿吃酒。」说到一半,其他人等终于到了,闻言大喜,只不敢鼓噪,纷纷转头待小姐示下。
那格暴躁的紫膛汉子李川横可不是好相与的,但这几都在野地宿营,吃睡克难,如有客栈落脚,温一壶酒切几斤牛也不坏,罕见地没有反口。
梁燕贞在心里叹了口气,淡道:「傅门主说得是。峒州城就剩十几里路啦,咱们加把劲儿,今晚能喝热汤睡软榻,没准还能洗个澡。」众人呼,安排马匹在附近的小溪畔饮了水,待大车跟上,整队向峒州的州治执夷城出发。
阿雪又换回那匹温驯小马,被梁燕贞带在身边,并辔而行。
女郎习惯了众人簇拥,与小婢言笑晏晏,纵使风尘仆仆颇见狼狈,不掩蜂长腿、英姿发的姣好模样,一众青壮目不转睛,有人悠然神往,有人想入非非,暗忖自家小姐虽是二十有四的老姑娘,但凭这般姿,求亲怕不得踏穿门槛,若非受梁侯所累,怎会到这时仍云英未嫁?
梁侯曾是濮梁府的主人,讽刺的是,他到死都没能真正封侯。
这个知故旧、门客家人喊了多年的空衔,从起初的奉承殷盼,到后头的失望解嘲,个中五味杂陈。
距发迹东海一道的独孤氏终结战,建立新朝,倏忽已过十年。梁燕贞的父亲梁鍞本是太祖武烈帝的旧部,打仗勇猛,却始终不受待见。除了格凶暴,口无遮拦、好犯忌讳这点,恐怕才是梁鍞仕途多舛的主因,从梁燕贞的闺名可见一斑。
鍞、贞字形相近,理当避讳,梁鍞却安了个火字底的「燕」,生生熔掉「鍞」的金字旁。燕贞燕贞,还有比这更不吉利的么?
但无论世人如何评说,于梁燕贞,梁鍞是天下间最好的父亲。
白马朝肇建,太祖皇帝的龙椅还没坐热就驾崩了,天下落到二弟独孤容手里。今上对皇兄旧人可没什么好脸,兢兢业业捱了几年,皇帝决定出兵南陵,命梁鍞担任先锋,总算有机会大展拳脚。
战况起初非常顺利,先锋大营在一个月里五度推进,谁知被进九尾山的密林树海,几被全歼,梁鍞自绝于九尾山绝蛊峰,原来先前的小胜全是南人的减灶敌之计。
这场惨败几乎动摇新生的帝国。
皇帝陛下足足花费三年的时间,才收拾完败战的烂摊,易「南征」之名为「南巡」,剿平几个乘造反的小藩镇,与南陵诸封国重新议和,谈妥了朝贡臣属的条件。
拜粉饰太平所赐,梁鍞远在央土的家属没遭到清算,但据说陛下一见「梁」字便火冒三丈,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同濮梁府搅和在一块?昔同袍纷纷划清界限,府中门客风云散,只余李川横、叶藏柯等寥寥数人。
梁燕贞母亲早故,从小在军旅中长成,好舞,骑更是不让须眉,十几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,梁鍞约莫是对女儿姿颇有信心,或想封侯之后,能攀上更好的人家,始终不急,送梁燕贞到央土最大的武学堂「狮蛮山」,学了一身湛的法武功。
梁鍞死后,梁府江河下,四年间只出不进,梁燕贞手头拮据,再挤不出多少银钱,这大半年全靠离开梁府自立的父亲旧部接济,如在嵧城浦芳洲创立「照金戺」,人称嵧浦第一武门的「剑履纷夺」傅晴章,便出了大力。
傅晴章从梁鍞闭门潜居时,便常往来于平望、嵧浦等大城间办差,累积不少人脉。梁鍞丧事甫毕,傅晴章急急辞出,落脚嵧浦,家将间盛传他私银钱,远走高飞,对这位梁侯昔的智囊颇为齿冷。
但傅晴章轻财仗义,本领高强,在嵧浦闯下偌大名声,连平望都亦有所闻,还不忘回头接济少主。在梁燕贞看来,傅叔叔可比那些个一声不响地连夜离开,从此再没有回来过的叔叔伯伯们强多了。
这回接到朝廷的差使,光凭梁府这点人手本办不成事,李川横让她给府中旧人写信,叫他们出钱出力,勉强召集了十数人,其余全赖傅晴章倾「照金戺」之力支援,凑成一支四十人的队伍,浩浩出发。
「银钱之事,小姐毋须挂心。」傅晴章对她说。「侯爷沉冤多年,徒然背负污名。属下在平望奔走经年,打通了些许关节,这回咱们把差使办好了,圣上定能回心转意,还侯爷一个清白。」梁燕贞已非昔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了,这几年尝尽人情冷暖,不再一厢情愿信人,但听他说得赤诚一片,仍不有些动,低声道:「多谢你,傅叔叔。途中所费花销,将来我一定还你,但此行危险重重,却不能不与叔叔分说。」李川横让她在信里含糊其词,只说是受东海行司礼台——即江湖人称的「埋皇剑冢」,虽是朝廷机关,却名列东海四大剑门之一——所托,由平望出发,押运一物往剑冢所在的白城山,割给埋皇剑冢的副台丞「天笔点谶」顾挽松。
这种走镖护物的活儿,人面就是实力。从央土押运到东海,须得穿过大半个帝国;越接近东海,央土方面的人脉就越派不上用场,反之亦然。
况且,李川横不让她在书里讲明的,恰恰是此行较寻常护镖危险十倍、乃至百倍的真正原因。这使得梁燕贞更难面对傅晴章。
「这趟活儿,叔叔知是往刀山鼎镬才来的,小姐亦毋须介怀。」彷佛看穿她的言又止,中年文士轻捋长须,笑得温文儒雅。「点子未出西山,已然三度遇袭,回回见血,死的都是要人;东出大云关后,在到平望都以前,沿途又遇三次袭击,第二回甚至死了整批的护镖队,不得不换新血……川横兄不让小姐说的,大抵是这些罢?」梁燕贞檀口微启,久久吐不出话语。事后想来,没准下巴都掉桌顶了。
她进京密会剑冢使者时,对方所转的情报文书之上,可是盖礼部、兵部,乃至刑部大理寺的官防大印,可见层级之高,事机之密。傅晴章又是如何得知?
俊雅的文士笑道:「西山之事确实不知柢,我也是约略听闻。一旦过了大云关,如此惨烈的追击,折了忒多朝廷和央土好手,道上岂无风声?只是万没料到,顾大人居然找上小姐。」梁燕贞黑白分明的杏眸滴溜溜一转,抿嘴嫣然。
「要我说,这多半是借花献佛罢?府里的情况,顾伯伯也不是不知道。我猜他是想以此为引,才能请得嵧浦第一武门的'照金戺'出手相助。有了傅叔叔仗义相助,此事已然成了一半。」如今,她也能大方说出这种场面话了,丝毫不觉得难为情。
果然傅晴章甚是受用,连称不敢,对话在愉快的气氛中告一段落。
有了嵧东芳洲'照金戺'的照拂,这趟路果然顺利,仅前天进入峒州地界之际,遇上一地死尸,说是匪徒拦劫花轿,与娶队伍斗得两败俱伤,只有一名老妪和新娘幸存。
傅晴章、李川横都是见过风的,瞧这一老一少确不会武,老妪应是媒婆,人都吓傻了,翻来覆去就是「强人打劫」、「全死啦」、「好多血」,此外无他。
新娘甚是年轻,倒比她镇静得多,说是东海章尾郡人氏,复姓龙方,本嫁往央土,出了这等憾事,只想回家。新娘皮肤黝黑,相貌甚是丑陋,料非富户所出,仅身段堪可一提,虽穿着厚重的大红礼服,前仍是鼓一团。
队里那些年轻人初见她下轿,莫不血脉贲张,盖头一揭却是个麻皮丑女,人人扫兴,倒也无有惊扰。
梁燕贞不忍弃她二人于不顾,得傅、李同意,挪辆车暂予栖身,带到最近的村镇再说。老妪呼天抢地涕零,丑新娘仍一派悄淡淡的,有着置身事外般的隔阂冷漠。
一行人车马鱼贯沿大路而行,始终不见人烟。
梁燕贞越走越没底,微蹙起眉刀,举手喊停。
她从小就是两道眉,既不弯又不细,说剑眉是好听了,那眉尾俐落地一扬一收,简直是口快刀,老被身边人取笑;岂料年纪稍长,渐看得出杏眼桃腮后,出的容貌被浓眉一衬,倍显神,反而有味道。
女郎不是水灵灵的瓜子脸,也非圆润的鹅蛋脸廓,而是介于两者间的桃杏脸蛋儿,颧骨突出,鼻梁高,下巴像是稜尖儿裁去一截,由腮帮转过俐落线条,颔颏翘,刚中仍带一丝女子柔媚,美得极具个。
「怪了。」梁燕贞摊开地图,敲着写有「执夷」二字的简易图示,双臂环着玲珑浮凸的两丸沃,喃喃道:「这图一路走来没错过,按理该到了……这么大的一座城,能飞了不成?」灵光一闪,转对傅晴章:「傅叔叔随身可带有路观图?」傅晴章命大弟子俞心白取来,摊开比对,虽是出自不同图匠之手,但执夷城的位置却相差彷佛。眼看时近黄昏,众人又饿又累,前头一阵追逐时头脸衣衫裹尘沙,被汗水一浸,和泥巴浴也差不多了;再不觅地宿营,只怕军心有变。
梁燕贞当机立断,决定在两里外的河湾扎营,生火埋锅,解鞍歇息。
这趟所携的营帐取自梁府库房,全是昔东军所用,才须八辆大车载运。众人将车绕成一匝,犹如假城,居间大帐是梁燕贞所用,其余帐篷则分布于车环的间隙外围,最外圈才是系马柱。
营帐搭好,除了生火放哨的,不知是谁起的头,忽听一声喊,众人纷纷跳进河里,洗去头尘泥,身上褪得只剩一条犊鼻,闹腾甚。
李川横焦雷似的嗓门响起,约莫是被看出并没有生气,小伙子们依然故我,要不多时河边已是赤条条的一片,不少老人也被起哄着下水,错失了暖炕热酒的失望似已消散一空。
梁燕贞在军中长成,见多了男人无状,到这会儿也不好继续瞧着,带阿雪从车顶爬下,笑道:「咱们也找一处清洗干净。」她用的是当年阿爹的中军大帐,改良自西北牧民的圆顶穹,里外共分三层:骨架搭建完毕后,先覆上一层丝绸帐子,如此帐内触手温软,极为舒适,这是只有梁鍞才有的享受。接着覆上革帐——西北牧民用的是羊毡,但无论对东海或央土毡子都稍嫌燠热,换成更加坚韧的牛皮,万一遭遇夜袭,还能阻挡箭枝,最后外层再覆盖防水漆布。
大帐距车环约三两丈,设于车辆间用以堵的帐篷,出口一律朝外。整座假城似的车环,仅留一道连通内外,两侧帐篷亦朝通道开口,自是为小姐私隐着想。
车辆所载,除了架设营地须用,其余皆不卸下,只梁燕贞的三口衣箱例外。
箱中装着小姐常所需,当然得放置在大帐内,否则夜里谁都能摸进车里上下其手,怎生了得?是以装卸不避辛苦。
此事向由梁燕贞或李川横亲自指挥,今惑于地图之异,女郎爬上车顶眺望,并未盯着,此际牵阿雪走近,见帐门掀起一角,未燃烛炬的帐里黑黝黝的,立了条青白人影,单手提起衣箱一侧,不知在做什么。
众人的嬉闹声尚在远方,梁燕贞心底沉落,低嗓音:「在这等,莫过来!」没等阿雪答应,解下背后三尺半的狭扁布包,一窜入帐,「唰!」一声迳指鼻尖,布包尖嗡嗡震颤,持物之手磐石般晃也不晃,其身亦然。
俞心白笑得出白牙,从她绷出肩袖的浑圆线条,鹤颈般优雅却有力的藕臂,一路瞧到坚的脯,眼神放肆,毫无顾忌。
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,彷佛用的不是眼,而是柄锋锐的剥皮小刀,将她浑身所覆贴剥除。梁燕贞甚至能觉玉肌次第悚栗,随着俊美青年那无礼的视线。
到得这时,他依然有恃无恐,视线的放肆亦然,令梁燕贞错愕之余不有些犹豫,到口的斥责抿了抿,半天才由齿间迸出一句:「在这儿干什么?出去!」嵧东俞氏乃是央土豪商,与主持新都营建的嵧西任氏齐名。傅晴章正是收得好徒弟,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嵧城浦内,占上芳洲这么块麒麟地,乃至「照金戺」近年声名鹊起,处处能见俞老爷子扶植的痕迹。
俞心白与她四目相对,彷佛在她眸底巡梭一遍,确定女郎不是拒还,微诧异,旋又恢复轻佻神气,「哎呀」一声松手,衣箱重重摔落,扣锁虽不致有损,剧烈的撞击却使铰链爆开,顶盖掀倒开来,散出一地女子衣物。
梁燕贞差点给砸了脚,及时跃开,收束在布包里的一双短,也跟着离开俞心白颈间。
俞心白欺她一介女,又是武学堂出身,狮蛮山虽历经三朝,大名鼎鼎,倒也不是以武学着称,才敢乘隙潜入。但女郎一窜而至的俐落身法,以及出手停的劲力拿捏,有一瞬间让他后悔孤身来此。
兵刃离颈,青年便忘了适才心惊,况且有一样东西让他难以忽视。
俞心白袍蹲下,从散的衣物里拎出一件茜滚银边儿的肚兜,丝绸滑亮的质即使在幽暗的帐里仍能清晰辨得,肚兜上绣着翠青两蝶儿,巧则巧矣,却有种莫名的天真稚气,尺寸也嫌短了些。目测她衣上撑出的廓,穿这等小衣,岂非大半侧都要在外头,兜也兜不住?
如非蝶绣童趣得紧,难联想到闺房之事,俞心白便要笑她存心勾引,连亵衣都裁作这等款式;勾着系绳凑近脸面,陶醉似的一嗅,蹙眉眯眼:「……好香啊!」梁燕贞俏脸通红,握紧布包里的杆,忍着没一记标穿他咽喉,娇躯轻颤。
「……小姐!」一条人影飞步而入,瞥见他手中肚兜,衣影微晃,落地时却在俞心白斜侧。俞心白吃惊转身,已然招架不及,被来人一拳捣中面颊,踉跄而退。
他在照金戺内居弟子首席,得傅晴章倾囊相授,师弟们平对拆想让他一招半式,也没那个本领,况乎一拳打得他鼻青脸肿?
俞心白眼冒金星,凭着一股倔悍踩住脚跟,见动手的竟是那个叫小叶的小厮,想起肚兜还捏在手里,抹去血作一团,随手弃置。果然小叶眦目裂,挥拳复来,俞心白退了一步,反手从左袖中挥出一缕寒光,破袖斜掠,待少年自将咽喉撞上。
「小叶!」梁燕贞本喝止,这下却成惊呼,已救之不及。
千钧一发,又一人飘入帐内,大袖一挥,也不见小叶与之相接,整个人突然倒飞出去,直滚至帐底,极为狼狈。俞心白右肩痠麻,整条手臂垂落,差点握不住匕首,回见来人五绺长须逆风前扬,态拟神仙,口叫道:「师……师父!」
第一卷血沉金甲
第二折迨其扑朔谓我离
来者正是芳洲照金戺之主,人称嵧城浦拳剑第一的「剑履纷夺」傅晴章。
傅晴章面沉落,见他还待分说,怒道:「畜生,一会儿再来处置你。滚!」俞心白略一迟疑,「啪!」一声吃了记耳光,这才抚着面颊悻悻而出。
傅晴章虽是其业师,也是靠俞老爷子的赏识才能在央土首善立足。梁燕贞无意为难,定了定神,抢在他未开口之前,淡道:
「小小误会,叔叔毋须放在心上。接下来还须众人齐心,俞公子那厢,请叔叔不必过份见责。」傅晴章几度言,终是叹了口气,冲女郎长揖到地,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。
「叔叔独门的'托萼手'自带潜劲,滞于体内,必伤经脉脏腑,久成残。须得以这瓶'虎蜂三仙醪'推血过,方能免除后患。」瞥了挣扎起身的小叶一眼,拈鬓道:
「适才那招'轻仰长怀',叔叔在两濮行走多年,是头一回遇到一掀之下、还能爬起身的。这位叶兄弟深藏不,莫不是川横兄暗里收的传人?那可真是对不住了。」
梁燕贞接过瓷瓶,摇头道:「川伯那脾气,谁也做不了他徒弟。」两人相视而笑。散落地的女子衣物,君子皆难直视,傅晴章告罪再三,倒退而出。
小叶捂着也要走,却被梁燕贞叫住,递去那瓶三仙醪。
「我知你硬气,不受人卖好。」女郎直视他,少年一迳回避,面红耳赤,膛里的砰响怕连帐外都能听见。梁燕贞忍着笑耳提面命:「但傅叔叔武功高超,他说托萼手能废了你,你就得当回事。掀衣。」
小叶恨不得有地能钻,不敢不从,掀开短褐,际一片青黄中透着酱紫,比巴掌还大。梁燕贞瞧出厉害,唯恐这头倔驴抵死不用,让他当场推抹,回头摭拾起一地狼籍。
铰链牙爆开后,衣箱顶盖再难闭起,这物什算是废了。
所幸三口衣箱本未贮,其中一口专放被褥的尚有空间,梁燕贞将衣物匆匆叠入,索并腿斜坐于两箱间,随捞随折随放,忽捞出一双靿靴,靴底衲得厚厚的,楦头靴面上皮甲用的长革,提供坚实防护。靴尖缀了枚小小的铜狮面,原本威武的形象缩到如此细巧,加上靴跟那雕成狮尾的镫片,简直可极了。
阿爹在她十四岁时,便命巧匠特制了这双靿靴,尽管梁燕贞到十八岁才能在马上单手执槊,打得狮蛮山诸位同门罕有一合之敌。
她发育甚早,十三四岁便已是大姑娘的模样,这几年越发丰,除蜂依旧盈握,结实得掐不出半点余赘,坚的峰与浑圆的股蛋,绝非是当年的黄丫可比。唯独足掌没有太大变化,这般修长出挑的身段,居然有双小脚儿,勉强还能进这双靴子。
将朝廷所托送上白城山时,她不但要换上全身金甲,还要蹬着这双虎头战靴,以父亲期盼的英姿,让世人瞧瞧什么叫「将门虎女」,然后带着圣上的褒奖返回濮,兴复家门。具体要怎么做梁燕贞也想得透彻,无非就是择婿诞子,想法子让他姓梁。
能确保梁府兴旺,让她给俞心白那种货辱狎玩,梁燕贞也不觉得怎么样。她早不在乎世人眼中,自己是何等样人。青既不久长,何妨酒换金貂?
所有一切的一切,她只想让一个人看到。
父亲死后,她开始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,重历父亲自刎的瞬间。如非她疯到凭空生出这般可怕的病臆,只能认为死者有知,是父亲在呼唤着无缘的女。她决心让阿爹看见自己扬眉吐气。
回过神,梁燕贞才发现自己将靿靴抱在间,面颊淌落的两道濡水痕了化开薄薄的沙壳,刺中隐隐有些疼痛。
「姊姊。」清脆的童声将她唤回现实。
阿雪站在帐门边,小小身子成了剪影,辨不清五官等细节,整个人被带分成了两截,两条腿没比上身长多少。这么一瞧又比明光处更年幼,彷佛一尊泥偶,无法联想到那纵马飞驰的骑术。
据说西山牧民无分男女,未断便在马背讨生活,骑马之于族,比用腿更直觉。梁燕贞抹去泪渍,笑着招呼:「进来呀,干嘛杵在外头?」
阿雪捏着裙膝,嚅嗫道:「姊姊老没叫我。」梁燕贞噗哧一声,到此刻才有云拨雾散之,招手:「好了好了,姊姊叫阿雪。」小婢一溜烟跑进来,去转第三口衣箱的锁扣。
梁燕贞连忙喝止,将靿靴放入箱子锁起。至于铰链毁损的那口,箱盖箱体合叶处的木质爆开旮旯角,就算削平打磨,重新上漆,锁回去的金铁件也不牢靠。
本想叫小叶搬回车上,或劈了添柴也无不可,正咬牙着药酒的少年却没听见似的,侧头微转,彷佛被勾了魂去,突然「喔」的一抬头,大声道:
「箱子莫烧!可洗……可以洗澡?」尾音拔尖,旋又缩颈,恐小姐问。梁燕贞见他害臊的模样着实好笑,打趣道:「怎生洗澡?你在箱里给我烧热水么?」
叶藏柯抓耳挠腮,半天才迸出一句:「是……是热水澡。」说完一片茫然,似无头绪。能浸在木盆里放松四肢,美美洗上一顿热水浴,此际可谓拿神仙都不换;不就是莫名错失了州城执夷,教暖炕热汤的好事黄了么?哪壶不开提哪壶!
梁燕贞半天问不出端倪,渐生烦躁,那虎蜂三仙醪的药气还特别呛人,吩咐他看守大帐,牵阿雪揭帐行出。
溯约莫半里,有座扶疏小林,水贯穿而过,出林才由溪涧扩成小河,冲积出宿营的扇形地来;除了野凫水鸟,料无大兽栖息,想解衣梳洗,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。
而在林前驻足的,反是阿雪。
梁燕贞见这小家伙面关怀,坚定地冲自己摇头,中一热:「这孩子,不枉我沿途照拂。果然重情重义,自小便能见得。」宠溺地摩挲发顶,笑道:「姊姊本来怕的,有阿雪陪着就不怕。阿雪保护姊姊好不?」
阿雪用力颔首,在前头拉着她走,东闻西嗅,颇有几分忠犬架势。
梁燕贞任由牵引,林影虽仍沉甸甸地上心头,片刻视野一清,溪浅粼粼已入眼帘。阿雪是怕水的,但小溪清澈见底,深不过膝,阿雪转过一张可怜兮兮的肮脏小脸,似黑水银里养着两丸白水银的大眼润澄亮,连这点也像极了讨的狗。
梁燕贞抑住一把抱入怀中磨蹭的冲动,手一放:「去去去!」阿雪连衣裳都不,球似的拎裙往溪里一跳,扑通一声水花四溅,搅出一滩混水,哪还有半点乖巧丫头的模样?活便是只小猴子。
女郎乐不可支,玩过互相泼水、水鬼抓人的游戏,见头渐西,揪了阿雪到身前,仍让窝在水里,梁燕贞自褪了鞋袜坐上一块光润的溪石,将阿雪剥个光,松开丫髻,深褐中微带着金红的卷曲发梢漂在溪面,宛若水藻。
阿雪见她一本正经,乖乖坐着任她洗。
那件擦了血的茜红肚兜梁燕贞随手携出,沿途将扔未扔始终不决,索当作巾帕,就着溪水洗净,给阿雪揩抹发面,去身上污垢。
她自幼跟着五大三的父亲参军,十岁不到,脯便已隆起,十一岁上便来了初,那会儿就已是大姑娘的模样,除一迳拔高,也大致有了女子成的身板。女童装束就穿到十岁,此后无论衣甲,均按大人的形制裁制,身边人都习以为常。
梁燕贞的贴身亵衣多是当时所制,除了尺寸不敷益傲人的豪所用,倒比她后自行张罗的好得多。穿坏也舍不得扔,洗净晾干折好,收进衣柜深处,彷佛就把往美好全留在里头。
俞心白拿肚兜抹血,挑衅的是她身为女子的尊严,但真正践踏的却是梁燕贞的珍贵回忆。为此她差点没忍住搠穿他的咽喉。
来后,父亲给她找了名老妇照管生活,教她应付月事、系骑马汗巾之类,只是待不到半年便打发走人。梁燕贞连跟同龄女孩儿都没话说,何况是老嬷嬷?起居仍由小兵伺候。
出落得明动人的大姑娘,镇在兵营出入,纵使梁鍞凶暴易怒,总有上脑的浑人犯事。
一名伍长胆包天,醉后与人打赌,溜出营,窥看梁燕贞洗澡。许是少女体美不胜收,那人竟舍不得走,被逮到时衩褪了一半,兀自不肯放开掌里那条肿狰狞的丑物,捋得面酡红,额角爆出蚯蚓般的骇人青筋。
同他打赌的整伍兄弟给拉去鞭子,大多没挨足数便生生断了气。梁鍞没杀主犯,只给女儿一杆铁。
后来梁燕贞才知道,阿爹同那人说,打赢我的宝贝女儿,便允你一事,莫说保命,就连升官发财也行。大将出口便是军令,军令如山。
「……小姐也行?」
酒醒后面白惨、被捆成粽子的犯人一怔,回神出的,既非惊喜侥幸,也不是疑心大将要以什么残酷法子炮制自己,而是深深陷溺回味,带着难以言喻的垂涎和贪婪。左右的亲兵甚至来不及愤怒,只觉背脊发寒,如见一名大活人硬生生撕去外皮,内里爬出一头中饿鬼。
虎皮椅上的梁鍞托腮如折颈,看起来竟像在笑。
「什么都行。」
抓捕、鞭笞、刑审……血腥的荒谬剧由入夜直闹到寅卯之,夜浓未褪的校场上战鼓慢响,炬焰吹摇,混杂了疲惫与兴奋的将士们蜂拥至场边,黑的人影环绕数匝,抑的鼓噪动嗡嗡颤响,彷佛阿鼻狱里的饿鬼。
鞭死的那几人吊上辕门,鲜血浸透绳,滴答滴答坠落黄沙。
那是梁燕贞头一回杀人。犯事的伍长武功不如她,却全程带着豺狼捕猎般的癫狂狞笑,舍生忘死地扑上来,彷佛抡扫铁势不可当的矫健少女,不过是块香腴美,志在必得。
大腿刺穿、臂膀削断,那人仍一次又一次爬起,即被铁搠入腹间,牢牢钉上木桩,也要抓杆往前挣,唧唧的浆腻声闻之腿软,在铁杆上扯着散发腥气恶臭的块,也不知是不是肝肠。
梁燕贞毫无选择,最后搬起石锁砸烂他的脑壳儿,极具个的俏丽脸庞溅赤白,雌兽般的浓息声回在平明之前,偌大的校场悄静静的,几千人没一个开口说话。
阿爹的处置虽收吓阻之效,少女并没有致那人于死的念头。上场之初,她连尖的皮套都没取下。石锁下红白迸溢的惨烈景象占据她脑中很长一段时间,若未患上畏惧密林的臆,这几乎是她人生有过最频的恶梦。
女郎需要一个画面,来取代校场的喋血梦魇。在狭当中,半的男子握着异物、荷荷息的一瞥,遂成了这段记忆的主风景。
府中不如往昔后,首先遣出的便是婢女仆妇,只一位无处可去的老嬷嬷留下烧饭,伺候每七八人餐。梁燕贞怜其老迈,也不放心她做细致活儿,贴身衣物都是简单洗濯,自晾于院中。
发现小叶偷看她洗澡,则是上个月的事。
濮城屋舍密集,一到夏天,连河上刮来的风都是温的。梁燕贞贪凉,夜里沐浴不闭门窗,反正有川伯约束众人,连白里都不能接近小姐起居的独院,有事若非传钟,便等她现身之后再行禀报。
那,她不小心在盆中睡着了。
直到水凉惊醒,微睁一丝眼,赫见少年在门边,想往浴房探头又不敢;说是偷窥,更像犹豫着要不要出声,扭捏一如平。
梁燕贞回院时,锁门前曾听树丛里一阵窸窣,当时正转着别样心思,没回头探究,想是他不知怎的耽搁了,唤小姐又没胆子,就这么被锁在了院里。
叶藏柯没等女郎出声便自门畔消失,这点也颇令梁燕贞诧异。匆匆起身披衣,赤脚从门隙钻出去。浑圆白皙、未染蔻丹的趾掌,在地面留下小巧印子,猫掌般的痕转眼余半,可见夏燠暖。
正想着如何不显尴尬地放人,女郎踏入廊庑的一步突然缩回,闪入墙内,襟袖鼓风泼喇喇一响,急忙收挽。
伫于院中晾竿前的少年浑然未觉,弓着身子探手间,急促而充规律、带着兽一般的失控昂,彷佛下一霎便要爆炸的奇异姿态,梁燕贞异常悉。
错愕、羞赧、气恼……跑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闪现,快到还来不及反应,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。梁燕贞倚着墙,看他绷出衣布的背肌,筋随着搐上下滚动,还有那极力抑的息——
叶藏柯的背影,和她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人全不一样,除了青壮健,简直无一处相同。不知为何,在月下忘情自渎的少年,令女郎想起了那个人,口毫无防备地一揪,隐隐刺痛。
她将指尖伸入衣里,探进两腿间,暴烈地碎伤口也似,一迳刮抚着桃裂般的谷隙。那个浑圆的部位紧紧闭合,彷佛就没有心,纵使微泛娇悚,依旧腻滑,几停不住指腹,只是并没有。
梁燕贞轻轻着,叶藏柯却比预想中更难以久持,片刻身子一僵,咬牙低咆:
「小……小姐……小姐——!」哆嗦着垂落双肩,不住息。
听少年叫唤,梁燕贞猛然回神,指尖勾出一抹,宛若稀,一颤手,难堪地在裙衫抹净,再不管他,逃命似的回房,锁房上榻,环抱膝盖,对着镂窗外的月娘发了一夜獃,泪不止。
那晚晾衣竿上的,正是这件滚了银边的茜红肚兜。
她已非是十二年前的她了,不会再为了这种事杀人。
她甚至理解小叶挥拳时的愤怒。只有生气到匪夷所思的境地,才能令无师无派的乡下少年一霎间快得毫无道理,打得照金戺首席弟子招架不及,几乎下不了台。
想到那一幕,梁燕贞心情又好起来,对阿雪哄道:「起来罢,姊姊洗。」
阿雪双手夹在腿间,希罕地红小脸,坚决不从。女郎想到这几野地宿营,纵有水源,也不是都紧邻溪涧,虽给了草纸竹片,谁知西山孩会使不?啧的一声眉刀倒竖:
「快些!别囉唆。天要黑啦,赶紧让姊姊洗洗。」一把拎起,见阿雪掩的不是股,而是间,这才会过意来,没想到忒小的孩子都没有,也懂顾忌,哈哈笑道:「姊姊又不是没见过,等你长大之后再害臊不迟。」抓过来前前后后洗了个干净。
阿雪耳都红了,没几下又怕起来,笑着叫着扭来扭去,也就忘了不好意思。偕女郎拧干衣时,才噘着嘴小声嘟囔:「我娘说男女授受不亲,让我长大别跟族里人一样,没事摸进帐里女孩子衣服,也别让女孩子我衣服。」
梁燕贞忍笑道:「你娘说得很有道理啊。不过我是姊姊,不是随便的女孩子,咱们呢也没做坏事,对不?」
阿雪想了一想,点头道:「姊姊保护我,是好人。」握拳弯肘,呼呼的上臂绷出些许肌线条,灿笑道:「等我长大了,换我保护姊姊。」
梁燕贞猝不及防,触动了心底事,想起那人也讲过类似的话,说的却是「等你长大之后,我来保护你」,几泪涌,假装仰头按了按眼角,哈哈大笑:「好啊,一言为定。」
阿雪本就是男孩子。
族体魄魁梧强健,虽不七足岁,手长脚长的阿雪穿上女装,看上去便是一名略显娇小的少女,加上喉结未生仍是童音,说是十二三岁也没问题,除非剥衣验明,任谁也瞧不出破绽。
而这名叫韩握雪的孩子,正是顾挽松派密使委托濮梁侯府、秘密送上白城山的「镖货」。
◇◇◇
前朝亡后,天下分作两大阵营东西对峙,大战一触即发。
东海独孤阀之主独孤弋,和雄镇西山的韩阀之主韩破凡,不顾两边文僚武将反对,相约灞上一会。
有人说他们打了一架,也有说对饮一罈,会后韩破凡以西军统帅、韩阀当主的身份,通令全军易帜,向独孤氏称臣,兵连祸结的东洲大地复归一统,为生民减去至少十年的烽火摧残。
韩阀称臣后,新朝许其永镇西山,建牙开府,世袭罔递,封韩破凡为一等武襄侯,韩破凡挂印而去。
韩破凡无后,族老拥立同宗的韩嵩为主,声称是其义子。韩嵩继承西镇武衔,然而按降递之法,爵位自动下降一等,此事西山却无法接受。
折衷的结果,韩嵩进京述职,补为镇西将军,朝廷对袭爵一事扮聋作哑,镌好的二等延义侯印便搁在吏部,双方都闭口不提。平望尽力从捉襟见肘的府库生出更多赏赐,以平息西山的不,倏忽已逾十年。
蛰伏多年的龙虎养足气力,为终不可免的一战,开始相互试探。
韩嵩上书朝,讨爵封,要的不是延义侯印,而是武襄侯印,礼部吏部却无人有胆量直斥其非。
最后,病中的老丞相陶元峥提议换封:以东海的一等侯,换韩家世袭之爵,同时要求韩阀派出质子,到龙庭山继任「指剑奇」的主,天下哗然。
须知东海鳞族与西山族便不说是世仇,唯一的共通点,大概就是同样重视血脉。指剑奇身为鳞族首望,岂容族权领?
殊不知这份不通人情,便是此计妙处。
面对极不合理的要求,只消为它添上更不合理的但书,麻烦立刻便回到对方手中。你的要求我不是不办,我想办得很啊,只要你……我马上……
——最后往里头的,全是对手怎么也不下的蒺藜芒刺,再来笑看他跳脚就好。
谁知拖了大半年,韩嵩真从族里找出人选,决定送质,在韩阀内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以韩嵩近年专断,韩握雪在离开西山前三度遇刺,其母和自小照顾他的老家人因此身亡,可见阻力。保守势力不惜采取烈的手段,也要阻止韩握雪踏入央土,以免族纯血蒙羞。
撇开宗族不说,从韩嵩送出质子的那一刻起,烫手山芋又回到朝廷手里。颁一道换爵的圣旨不难,但鳞族中岂无毁玉碎瓦之人,拼着一死,也绝不让族种玷污圣地龙庭山?那可是出身指剑奇的顶尖高手,个个武功超卓,非同小可,不比寻常江湖客,真要闹起来,朝廷未必能心想事成。
若韩握雪死于中途,话柄便落到了韩嵩手里,以此人狠辣,还不知要搞出什么事来。平望那厢恨不得陶相突然坐起,再出奇策,可惜未能如愿,遂把麻烦扔给埋皇剑冢的副台丞顾挽松。
梁燕贞虽不懂政事,这点官场伎俩还是明白的,顾伯伯找上梁府乃至照金戺,背后的意思也一样。说「卸责」是太难听了些,就是多闩几道门,万不幸搞砸了,也不致被一脚踢穿,没个遮护。
濮梁侯府需要这份功劳,于她这可是久盼不至的机会,只能紧紧抓牢。
前头树影传出异响,梁燕贞抄起包袱,未及起身,阿雪指着相反的方向:「在那边!」光股一溜烟钻进树丛里。梁燕贞探手抓空,赤着脚追去。
树丛后,在两块大石的水岸间,有人以溪石砌出个围坝,一名披头散发、体格清瘦的男子舒舒服服浸于围塘,水面上热气腾腾,竟似温泉。
梁燕贞悄悄拉过阿雪,阿雪喃喃道:「我以为是兔子。」担心女郎生气,赶紧转移话题:「姊姊,他洗热水澡!」梁燕贞低声道:「别跑。」蹑足缓退,以免惊动那人。
无论这野人般的怪家伙是谁、为何在此,意何为……梁燕贞通通不兴趣,就算李川横、傅晴章等俱在身畔,她也作如是判断。没有比把阿雪平安送上白城山更要紧的事。
那人睁开眼睛。
他的眼睛很亮,好像随时带着笑,不知为何,梁燕贞总有种莫名的悉,但她不认识会把自个儿的头发胡须留长如蓑衣一般,身子那么瘦那么白,却又带着百锻薄钢般的结实强韧,独自在野地里泡汤的男子。
况且,溪里怎么可能有温泉?
男子的眼睛笑起来,彷佛听见她的心语,眼角的鱼尾纹深如刀镌,一瞥岸上。
扑灭的柴薪余烬里,搁着几枚乌漆墨黑的卵状物,兀自冒着腾腾烟气,仔细一瞧才发现是烤黑的溪石,恍然大悟:原来把石头烧热,扔进砌围,这小小圆塘便成热汤,说穿了不值几文钱。
正退走,那人忽道:「再带你瞧个好玩的。」语声未落,梁燕贞顿觉天旋地转,只听泼喇喇一阵风刮,五恢复时才发现置身树桠间,阿雪抱在她怀里,她却被环于男人臂间。他的身板果然虬结瘦硬,虽如女子苍白,彷佛没怎么晒过太,却有种危险之,比叶藏柯乃至川伯那一身的肌更可怕。
当然他还是一丝不挂,梁燕贞察觉后坐了条硬物,同刺瓜也差不多,俏脸霎红,本能回肘,才动念右臂便垂落,不是被点或卸关节,指掌兀自行动自如,还能抱着阿雪,就是无法抬肘挥击。
梁燕贞被起了好胜心,潜运功力左冲右突,当成道被封或经脉阻滞,迳以内息冲开,有时肘后微微一跳,像是制松动了,她便知此法可用,加紧再试;更多时候则是丝纹未动毫无反应,那也是莫可奈何。
不过直到与怪人分道扬镳之前,都没能成功出这莫名的箝制。
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的。他两只大手都在身前,或攀着树干,或覆着她的手背,那是女郎无法想像,遑论理解的武学造诣,更别提那起身无兆、眨眼携二人飞上树头的身法,直如妖术。
梁燕贞应该要害怕的,却未惊慌失措,还能心无旁骛地玩着以内力冲的小把戏,彷佛同那人卯上了似,本能知道并不危险。只是索遍枯肠,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长发怪客。
「……瞧。」怪人在耳畔轻道,她缩了缩脖颈,想避开又不想让他觉得占了上风。不只长相,他的声音气味也很陌生,只有那种莫名的觉不是。
顺指尖望去,梁燕贞看到刚和阿雪洗澡的溪岸。她的鞋袜还褪在石隙干地间。
这树在溪岸斜后,枝叶茂密,左右林冠簇拥,非是独枝,难怪方才并未注意。
双包袱约留于围塘,怪人并未携来,但裎夹着她的一大一小浑身透,小阿雪更把洗拧过的衣包在头上,梁燕贞的衣裳早被,三人净往树下滴水。
林外忽传来说话声,循她和阿雪走过的小径而来。
为首之人一身白衣,背负长剑,正是照金戺大弟子俞心白。后头那人却瞧不真切,依稀也是一抹青白。
梁燕贞可不想被瞧见这副模样,无奈身子明明能动,想抱阿雪一挣跃下却不能够,眼看俞心白来到附近,光是滴水淅沥便能引他抬头,岂有不见之理?
一股烘热透背而出,剎那间遍走奇经八脉,身子暖洋洋的提不起劲,差点舒服地闭上眼。见阿雪转头,一摸头顶衣包,发现二人衣发渐干,怪人原本水草似的发丝也变得蓬松柔软,甚是乌亮;身上的淡淡木质香随之转浓,混杂些许男子气息,也还算好闻。梁燕贞粉面臊红,正自心猿意马,听俞心白道:
「那姓叶的土包子,真真可恼!待此间事了,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,方能消心头之恨。」切齿之甚,闻之悚然。
惹上财大势大的嵧东俞家,此后麻烦不断。梁燕贞边替叶藏柯担心,对傅晴章亦不无愧疚,此事如不能善了,傅叔叔夹在中间定难做人。
后面那人不知说了什么,俞心白冷哼一声,还想辩驳:「不……我自没忘,宝物未到手前,不能打草惊蛇。我只是藉机去探一探,说不定能发现藏在哪儿,不是要对那姓梁的臭花娘干什么。」听着有些心虚,或不意牵动面瘀,剑眉一蹙,拂袖翻脸:
「便了她那又怎的?早晚要给我享用,先讨点花红不成么?」
后头之人似又劝了几句,俞心白不耐甩手:「知道了,知道了,不还瞒着老狗么?我看起来有这么蠢,连这也不明白?所有人一起行动,我不会拖累大家的。担心老狗本领高强,我还备了后手,不怕他死不了。」
梁燕贞越听越心惊。
俞心白态度倨傲,显是跟某位师弟或从人抱怨,口吻鲁,毫无礼数。
听其言,他们私下瞒着傅叔叔另有图谋,不但想对她不轨,甚至有杀人劫镖之意。
外人不知阿雪才是镖物,以为押运的是朝廷付顾挽松,用来说服奇受质的重宝,有说是奇失传百年的武功秘笈,也有说是神兵宝甲、罕世奇珍的。
这些传言连梁燕贞在濮都曾听闻,说得绘声绘,明显是朝廷刻意放出的风声。为防形迹漏时,有个什么玩意能让人抢走,剑冢使者特别给她一只锁死的密匣,差不多就是箱材的重量。她藏在被褥衣箱的夹层,梁府诸人里只有她和川伯知晓。
听俞心白的口气,照金戺此行多数的弟子均参与其中,还要对傅叔叔不利……女郎头皮发麻,突然间俞心白大笑起来,笑声尖锐而放肆,带着不自然的昂扬:
「这个主意不错!将那姓叶的土包子折断四肢,再把梁燕贞那臭花娘抓来,当众给他看!让他瞧瞧他心目中高贵的小姐,如何活被本公子干成婊,猫儿似的叫一气,死仙,罢不能!好、好!哈哈哈……」说得睁大双眼,口沫横飞,状若癫狂。
梁燕贞心底一寒,想起当年那个双目赤红的军犯,身子一晃差点掉下树去,还好被怪人环住。
他瘦白的臂膀虬如树,隔着阿雪抱她,试什么似的紧了紧,直到小阿雪的脸被挤上脯来回按,才知试的是她的廓。梁燕贞唰的一声红俏脸,想给他下巴一肘,又见鬼的出不了手,气得咬。
俞心白溺于猥琐的想像,啪嚓一声靴尖入水。身后之人跨出树影,将他拉回,怡然道:
「梁燕贞是梁鍞的掌上明珠,自小让她阿爹捧在手里,脸皮极薄,这种女人羞辱起来,那处紧缩之妙,保管公子一试上瘾。往后别的女子再怎么添,都没有这般滋味。」
俞心白回过神,面上红热未褪,见那人纵使口出猥,依旧斯文出众,美仪污口全连不起来,不生出形秽之;干咳两声,还是忍不住问:
「梁家婊虽是尤物般的身段,相貌也不差的,毕竟年纪老大不小,还能是人事不知的雏儿么?我瞧着是真不信。听说当年在平望,那位十七——」
那人笑起来。
「不过是恶意中伤罢了。当年军营里有人偷窥她沐浴,同伍连坐,几个大活人给死了,吊辕门风干腊。她那个爹啊,就差没给挂上金锁,公子说她能不是个雏儿么?」
俞心白松了口气,亦发神往,笑道:「既如此,待我好生享用,也给师父您老人家尝尝鲜,解解气。我爹说梁鍞外号梁剥皮,待人刻吝,嫉贤妒能,师父如此大才,料想没少吃苦头。新仇宿怨,好生往那里清一清,多与她一些不妨。」
「那就先多谢公子了。」
风里,傅晴章五绺长须逆风飘扬,衫摆猎猎,仍是一派笑意温煦,如送风。
第一卷血沉金甲
第三折当道狼现馈子身皮
梁燕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地的。
回神时,她牵阿雪钻过车环空隙,应是特意拣了没人的一侧,此起彼落的人声马鸣都在前头远处。阿雪衣着齐整,丫髻是重新绑好的,那怪人武功再高,总不能连女人活儿都通。她确信阿雪的头发是出自自己之手。
傅晴章和俞心白的对话持续了一阵,内容不堪入耳。
唯一堪称收获者,就是听到了行动的时间和细节。他们打算在执夷下手,所投的旅驿乃傅晴章一手安排的黑店,夺宝劫方便得很。入城后众人松懈,食水中下点蒙汗药,还不是手到擒来?
俞心白垂涎她的美,不惜铤而走险,傅晴章却不同。
他似乎认定密匣藏有一部失传的奇秘笈,练成其中的武功,将使他「嵧浦拳剑第一」的名头更上层楼,得以傲视央土,问鼎天下。
白马朝的崛起,预示了今后将是武家的天下:不惟太祖武功盖世,开国三杰中「刀皇」武登庸、「虎帅」韩破凡俱是绝顶高手,得势如嵧西任家,也得把次子送去学剑;别提遍布朝堂、几乎掌握文官系统的四郡集团,有多少人是出自东海的武儒宗脉……
毕生纵横商场的俞老爷子,明白自己这局是输在落子之先。扶植照金戺的傅晴章,乃至让孙拜师修习拳剑,岂止亡羊补牢,更有急起直追、后发先至的深刻寓意。
天下本没有好相与的赏识,傅晴章被得兵行险着,也就不奇怪了。
此事没打算大张旗鼓,药倒梁府一行,俞心白须占有女郎自不待言,傅晴章则起出密匣,着人开匣取书,照样伪造一份,再将赝品放回,封匣如故,仍送往白城山;所需开锁巧匠与赝造高手眼下已在执夷,只待东风至。
顾挽松前朝降官,朝不保夕,不足为虑。但照金戺和嵧东俞氏家大业大,不比亡命之徒,可不能抢了东西就跑。
让俞心白染指梁燕贞,非是徒逞荒,而是这番谋划需要一个不会背叛的头面人物配合。占有了梁燕贞,许以明媒正娶之类的虚辞,凭她个破落门第的孤女,能飞了不成?
而执夷城旅驿的小小曲若无牺牲,亦不合情理。
蒙汗药效力一退,众人将发现傅门主因内功高强,早一步甦醒,力战之下杀光了凶悍的匪徒,与他并肩作战的梁府总管「拦江铁锁」李川横则不幸成仁,令人扼腕——按俞心白的意思,现在怕得多死一个叶藏柯了。要不再杀几名家丁,或让随车的那老妪和丑新娘一块陪葬,成先后杀的模样,也好藏叶于林。
这一串恶毒的铺陈在女郎脑海中飞转着,以致与怪人在何处分手、有无探问来历……连怎么走回的梁燕贞都忘了,但这本非是此际之重。
小叶见她俩回转,喜孜孜上,被梁燕贞拉进帐里,凑近吩咐:「找川伯来,别惊动其他人。」微带汗的幽香钻入鼻腔,分不清出自女郎襟里或口中,不脸红心跳。
梁燕贞蹙眉松手,没拿准要不要斥责他,被阿雪一拉衣角:「小姐看。」
帐中灯火通明,居间围起几座屏风,占据了大部分的区域,两只衣箱只得并置于外。屏风上飘出雾气,窜往帐顶的天窗烟道,梁燕贞才发现帐中较平时更暖。
「这是什么?」
一绕进屏风,赫见那口坏了的衣箱里盛热水,地盘上掘好的炉坑里,还有几枚烤黑了的石头,原来叶藏柯不约而同地用上林中怪人的法子,出一盆热腾腾的香汤浴来。
那衣箱质地坚实,是胶合之后才镶的包叶,竟不漏水。梁燕贞俯身捧掬,稍烫的水温正是她偏的,手掌泛起淡淡的胭脂;便只这么一捧,已舍不得离开,改口道:
「让川伯晚饭后来见我,莫惊动照金戺的人。饭我不吃了,你带阿雪去罢。」叶藏柯知小姐不受到打扰,要尽情享受热水浴,也不枉他一番布置,忍着欣喜之情点头,牵着阿雪退将出去。
临走前阿雪冲她一招手,梁燕贞本能弯,小鬼冷不防了颗物事到她嘴里:「小姐吃糖。」梁燕贞本吐出,一含果然甜滋滋的,又凉又滑,只是咬之不碎,又没香味;以饴糖来说,甚是单调无趣。
女子嗜甜,梁燕贞也不例外,只白了叶藏柯一眼:「别净给他糖吃。」含着糖珠也不好说话,不再唸叨。少年心尖一吊,从未见过小姐这般眼儿轻抛,魂都快飞了,一迳傻笑,与阿雪双双被女郎撵出。
梁燕贞没心思理他,脑子都是林间所闻。
傅晴章不会在今夜下手,还有时间思考对策。直接翻脸或走人皆非良策,真要闹僵了,照金戺不仅人多势众,武功也远胜己方,府内诸人除了她与川伯,其余皆不足恃;叶藏柯忠忱可表,料想不致临阵背叛,但也只是多添冤魂而已,无益于扭转局势。
她听帐外的跫音远去,将帐门上下系绳绑了死结,以防有人潜入;迳褪鞋袜走入屏风,得一丝不挂,将衣裳全披在屏风顶,掬水细细洗身子,适应了水温,好整以暇坐进「浴箱」,屈膝滑坐到底。
热水漫过颈颔的瞬间,女郎忍不住呻起来。
梁燕贞在女子中算是身量高,一双浑圆的大长腿更是英风飒,鹤立群,但女郎对自己的身材始终都不意。
长年骑马练武,使腿股极为发达,偏偏生就薄皮鸭梨似的丰,一经发育,脯股如吹气般膨大,简直没完没了。女郎只好安自己,把腴练成肌,也就是了。
六岁习武至今,练得像缅钢一般,掐不出半点余赘;小腹平坦,毋须用力便能看出肌束线条,且不是稜凸如板甲、硬梆梆的那种,起伏滑润,分外人。梁小姐很是意,每每揽镜,自己都觉好看。
腴大腿练成了肌,毕竟还是,恁是浑圆结实,旁人总不能伸手一试。但见其肥硕如桃,裹出裙布,人后不知惹来多少污语辟,都想从身后她。
这几年家门破落,得她从杆鞍头移开目光,留心起其他女子的衣着体貌,才明白自己得尽天眷,有双又细又长的足胫,遑论两只呼呼的白皙小脚。老天爷额外给了这等好处,好在隐于靴内少人见得,不致令普天下高头大马的大脚妇人扼腕。
世间有好便有坏,梁燕贞心想。
有双长腿,活该在箱里伸不直。
女郎闭目枕着箱缘,热气缭绕的水面浮出两大两小四座山峰:
小的是膝盖,此处皮肤本就极薄,酥红中微带点淡淡的橙子,光滑得不见一丝孔。膝盖若是小丘,前那两座简直是突出海面的万丈绝崖了,形势险极,浑圆的峰形如瓜实,白皙的球上透出淡淡青络,直是人以坠。
她间偏左处有颗小痣,小如针戳,浑圆完美,并无瘤凸,像是以墨巧手一点,在泛红的雪肌上格外显眼,却没有美玉微瑕的遗憾。除了致讨喜,更有一丝勾人似的俏皮,直想以口相就,尝一尝是何等滋味。
梁燕贞仰起头,以指尖轻抚着,在想像中的位置。
她一直没留意这里有颗痣。
可能是平滑之故摸不出来,只能目视辨别。十年前想必更加细小,那时也不照镜,是那人说起她才知道的。
他放肆的舌尖触一瞬间掠过脑海,女郎雷殛似的一酥茫,慌忙坐起,哗啦啦溢出大把水去。水下白皙的身子被箱底朱漆映得分明,覆于丘的乌卷细茸在波纹光影中轻着,还有一缕稀似的无浆漏出桃谷。
薄浆虽透明得不带一丝杂异,但明显较清水更稠,光线折间无所遁形,坐实女郎的绮想,留下一股心猿意马的之证。
梁燕贞红透耳,分不清是羞怒或困窘,抑或是香汤所浸,伸手一捞,掌中水果有几分腻滑,握拳甩出,「哗啦!」泼上屏风,淅沥沥了地。好在不是披衣的那一扇。
她很久没想过他了,偶尔想起,也只有的悔恨而已。
她一直很清楚:阿爹的前程,早在她把身子给那人时,便已毁了个干净;阿爹征伐南陵是戴罪立功,那是果,而不是因。
李川横、傅晴章以为此举是皇上为翦除先皇势力,所布的一个局,胜固无赏,败则必死,力主推辞,因而触怒梁鍞,不许他俩随行,意外保住命。
傅晴章在林涧旁安抚俞心白之语,不幸全是谎言。
俞心白听闻的不是蜚,而是事实,只是梁府以外知道的人不多,全是庙堂最顶尖的大人物。是他们抑制了言传播。
濮梁府多年来被刻意冷遇、梁鍞仕途中绝的真相,仅仅是因为时年十四的梁燕贞把身子给了一名男子,天真地相信能和他长相厮守。这份情思终将所有人卷入地狱,死去的人是解了,活着的只有傅晴章成功飞往另一片天去,余人仍身在无间,始终爬不出来。
她痛恨想他的自己,痛恨自己眷恋绵,痛恨这副还对他有觉的体。为了赎罪,梁燕贞极少自渎,忍受男人投来的秽视线,去习惯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秽语污言,若无其事地活着。
直到顾挽松找上门。
「副台丞说了,此事的麻烦到哪儿,赏赐便能到哪儿。」剑冢的密使如是说。
「他与小姐都是无命之人,旦夕且死,要谷底翻身,搏一个大大的富贵功名,便在这一遭了。朝廷束手无策,东海前路迢迢,能办成此事者,哪怕曾犯天条,陛下都能原谅。连累小姐的那一位迄今仍犹未死,而贵府已衰败如斯,梁侯若在,意能平乎?」
——不能!
梁燕贞抄起布包,捋下浸的包,出两杆三尺半的短。握住钢杆,令微酣的娇美体从热水浴中离,重新降落在这个冷灰蒙的尘世,没什么是真正快昂扬的,一切都是又冷又重。
她的武功启蒙自父亲梁鍞。
梁鍞的马槊昔在东军赫赫有名,但槊是马上所用,比武单挑无有优势,对女子也过于沉重,梁燕贞是到十八岁上才有足够的气力运使柘木马槊,在狮蛮山的演武场施展家学,与师兄弟们放对厮搏,败少胜多,从而赢得所有人敬重——当然还有许多使她倍困扰的慕之情。
梁燕贞十六岁被送往狮蛮山,到二十岁才返家,足足避了四年的风头。头一年朝廷还派人监控,恐她珠胎暗结,濮梁侯府也被严密监视,形同软,连家书都难以递送;直到那人的处分定了,限制才逐渐放松。
当初选择狮蛮山,表明就不是去产子的,只是仍避不得嫌疑。
梁鍞对女在狮蛮山学的武艺赞不绝口,认真较量几回,竟非女儿敌手。本以为父女间芥蒂渐去,某次比试完,头发灰白的老将一边拭汗,边喃喃道:「要知道就早些送你去了。」梁燕贞心中刺痛,才发现阿爹目光瞬转,本是瞧着她的,并非无意间口。
征南先锋的诏令下来,她坚持要去,联合了李、傅等来劝;要不辞召,要不同往,门出征,福祸与共。梁鍞冷冷一哼:「好啊,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,让皇上赶紧想起,还有反贼未诛!」女郎如坠冰窖,浑身颤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阿爹挥手让人带下去,不再看她。
只是阿爹再没回来过。
她握紧杆,直到迸出细小的格格声响,忽觉冷风灌入,脖颈斜后仰出浴箱,小心翼翼不让热水溢出,自屏风的隙望去。
一人掀帐而入,动作轻迅,若她兀自闭目享受,只怕不易察觉。
那人从后取出皮绳,重新穿入帐门孔眼系住,也绑了死结——显然来人是以匕尖伸入隙,挑断系绳才进来的。此法无甚出奇,但自备新绳而来,可见对梁燕贞的习惯了如指掌。
果然背影十分悉,那筋虬结、几鼓爆衫袍的狰狞背肌,只能是昔人称「拦江铁锁」的李川横。
梁燕贞松了口气,又不有些气恼。
(肯定是那叶藏柯,连话都传不好!)
她对少年的心意既不讨厌也不喜,她也年少过,不以为需要大惊小怪,但耽误正事就不行。害川伯误闯,徒增尴尬就罢了,万一被傅晴章或其他照金戺门人察觉,怎生是好?
女郎暗下决心,待此间事了,这个错手绝不能轻轻揭过,否则将来难有大用。小叶若要因情误事,也只能逐出梁府了。
正呼唤,梁燕贞忽睁大眼睛,难以置信。
李川横缚紧帐门,取出火绒吹亮,点燃一约四寸的绛紫蜡烛,拿在手里无声轻移一阵,立在脚边。那绛烛的烟是极淡的茜红,向依稀能见,蛇般涌向屏风下的隙,宛若有灵。
帐顶留有烟道,能让炉坑的烟往上走,以防窒息。此际浴箱的热气既往上飘,绛烛所生若是冷烟,必定循隙钻进屏风底,形成对;如此屏风内的人,毫无例外地将入绛烛烟气,而且是在不知不觉间。
江湖上常见的烟,如鸣五鼓返魂香等,皆是此理。
梁燕贞的心沉到谷底,摒息缩回,以热巾帕掩住口鼻,轻轻呼;过得片刻,巾帕竟微微染赤。她不敢于箱内濯洗,有些药亦能由肌肤入体,在箱外的木桶洗得不见丝红,才掬净水掩口,重新吐。
李川横仍伫于烛边不动,亦未出声。
越这样,梁燕贞越肯定他心怀不轨。
绛烟若是魂香一类,李川横练的外门功夫,不通内家息,未掩口鼻,只有两种可能:一是预服解药,但香非毒,大抵没有解药。效力弱者,嗅盐可促其速醒;遇上强效香,除俟其自复,别无他法。
只剩下第二种可能。
这奇异的紫烛绛烟,仅对女子生效。采花贼所用的药,也有制成烟的,身为男子的李川横,入多少都不会有事。
梁燕贞的动作再怎么轻缓,水声始终没停过,见李川横并无动静,一咬牙便要去拿衣裳;起身之际,披衣的屏风猛被掀倒,撞在铺了厚毡的地盘上,几未发出声响。梁燕贞赶紧坐回,投巾帕于木桶,不动声轻轻搅拧,蹙紧眉刀,摒息开口。
「川……川伯,我在洗澡。」声音怪异,理解成恚怒所致亦无不可。
相貌威猛的紫膛汉子微怔,铜铃大眼居然还能瞠大,出惶恐之。
「这……该死,属下该死!小叶这兔崽子,怎么传话的……小姐恕罪,小姐恕罪……」不敢多瞧,快步至帐门前,摸遍全身寻匕首,或因慌张之故,居然怎么也找不着。
梁燕贞差点要相信是误会一场了,蓦地汉子停手转身,嘴角微扬,冷不防一起脚,猛将蜡烛踢去!
梁燕贞侧首让过,绛紫的蜡烛掉进炉坑,转眼融去,窜出大股淡绯的雾烟来。
她忙以巾帕捂面,却听李川横笑道:「小姐从小就很聪明,可惜太过天真。都发现川伯闭门放烟了,怎觉得我会见台阶就下,乖乖掉头离开?抱朴含玉虽本,顽愚劣障亦天真,小姐今吃了这一堑,以后可要长进些才好。」
梁燕贞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,简直像是另一个人。
自有记忆以来,李川横就是霹雳火爆、直肠直肚的糙汉子,大碗喝酒,大块吃,能当总管自不愚笨,梁燕贞这几年一直仰仗他的忠直勤恳,还有丰富的江湖经验,但诗作对决计不是李川横。
「傅晴章戴川伯的人皮面具」之类的荒谬念头,一瞬间掠过梁燕贞的心版,可惜她已非十来岁的黄丫头,狮蛮山的训练、这几年的闯,使她确信眼前之人就是李川横,而且是神智清醒,不是受魂药物控制,才能说得这般条理清晰。
而他还有脸自称「川伯」,令女郎不狂怒起来,这是最深的背叛。帐外,车环外侧忽闻叱喝声,此起彼落,隐约能听得金铁击,不多时马匹惊嘶,敌袭显非由外而至。
梁燕贞猛想起傅晴章师徒对谈时,被自己褪在石隙间的鞋袜。
俞心白这草包没留意,万一……给傅叔叔瞧去了呢?再悄悄向徒儿打个暗号,其后漏的一切,全是为了误导她的障眼法,难怪总是傅晴章在说。照金戺行动的时间,正是今夜!
「……你听!」梁燕贞按下对紫膛汉子的愤怒质疑,一意劝说:「照金戺图谋不轨,意劫镖,外头已打起来啦!再不阻止他们,你我将陷于贼人之手,他们会留我一命,你呢?」
李川横扬起嘴角。
梁燕贞微微一怔,蓦地头皮发麻。
照金戺选在今夜下手,作案的地点绝非临时起意,走到无城之处显非意外。梁燕贞所持路观图,包括她判读地图的本领,全是川伯所授,而傅晴章取出对照的那帧地图亦无二致,这表示——
「你们……你们是串通好的!」若非一丝不挂,女郎几跳起,然而挂念之事还过了愤怒与惊愕,急急追问:「叶……小叶呢?你把他们俩怎么了?」
李川横明白她真正想问的,是那男扮女装的族小鬼,故意不答,反足一踢帐幕,咕咚一声,外头靠着的什么庞然大物倒下来,随即一阵呜呜闷吼,半个人形死命往幕墙蹭撞,不知是示警抑或诟骂。
黝黑少年的声音即使被堵在嗓子眼,梁燕贞仍能分辨。小叶既已受制,阿雪十之八九也跑不掉,心底一凉,即使捂住口鼻不敢用力吐,忍不住切齿咬牙:「我阿爹待你们不薄,你们……你们怎可如此!」
李川横反足一蹴,照准帐幕上头颅的部位,叶藏柯再无声息,不知是死是活。
梁燕贞并未对傅晴章吐实。她曾多次窥见李川横指点小叶武艺,而今竟对少年下此毒手,早逾越梁燕贞所能理解的范畴。
李川横轻摇食指,目光不离女郎耸于水面的伟岸半球。一旦显出自身望,原本那张正直威猛、看起来甚至有些憨厚的紫膛国字脸,此际却显得沉而复杂,贪婪狰狞倒还是其次;这么明显的一张歹人面孔,为何她从没想过要提防?
女郎以左手掩,可惜比起傲人的双峰,手掌实在太过细小,奋力张开也只能略遮沟,莫说廓一览无遗,鼓如蜂腹的半球遮也遮不住,徒然拨男子念而已。
「……小姐自好莫提梁帅。」
紫膛大汉的眼越贼,口气反而越见斯文,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。「从现在开始,你要吃很多苦头,被数也数不尽的男人狎玩,如母狗般忍辱偷生。这里头会有很多认识你阿爹的人,你越是提他,下场越凄惨,川伯不忍心小姐吃苦,才先来提醒,小姐莫不识好人心啊。」
梁燕贞揪紧巾帕,指间挤出淡红的水来,意识到已滤入过多烟,不敢在他面前洗,从桶中捞出另一条备好的替用。
「川伯说个故事给小姐听好了,像以前那样。不知小姐记得否?」
李川横好整以暇,绕着圈子,一个接一个地掀倒屏风,仅衣箱堵着的那一扇一掀不动,便即不理,像要从四面八方欣赏她人健美的娇躯,或想看她咬牙切齿无能为力,怡然笑道:
「从前有个土匪,盯上一队告老还乡的大官,趁经过时聚众打劫。不承想大官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,两边最后居然死得差不多。大官有对儿女,女儿美貌非常,儿子是文弱书生,没点用。
「土匪的弟兄死光啦,自己也受了伤,但那个护卫还能打,要给主家报仇。土匪正想着该怎么逃跑,没想到他以前跟过的土匪头子来了,三两下便杀死护卫,把剩下的妇孺全劫上山。
「土匪死里逃生,又垂涎官家小姐美貌,本想忍着气将她献给头子,不料头子说:'不妨,你既喜便给你。'土匪开心得要上天,发誓水里来火里去,绝无二话。头子这时才说,给你自不妨,就在这儿要了她呗。」
梁鍞出身盗匪,就算是身为女儿的梁燕贞,长到这岁数也都知道了。世中命比纸薄,英雄便起于草莽,也不丢人,梁燕贞不知这有什么好说的,蹙眉道:「你的旧臭史,我没兴趣听。」
「这还没说到我呢,小姐莫急。」李川横绕了一匝又回到前头,想是这个角度能给梁燕贞最大的力,缓步而近。
「被掳上山的,除官小姐的废物书生兄弟,其他全是妇女,姊弟俩的母亲、大官的元配夫人也在。土匪再急,闻言也不慌了手脚,强笑道:'大哥,这……这不大好吧?闹房也有个章程不是?小弟这个……'
「头子笑道:'你不要啊?那好。'信手一刀,砍得那官家小姐的婢子人头落地,鲜血了厅。所有人安静一会儿,惊叫、哭嚎这才掀锅似的一股脑儿倒将出来,剎时能溢你整个头颅,想甩也甩不出去。」
那土匪都傻了。我不从,大哥你杀个婢女算啥事啊?这都什么跟什么——
况且那婢子也漂亮的,眼下寨里就俩土匪,总能轮到。土匪回过神,见大哥把刀架上一名老妈子的皮颈间,笑道:「你干不干哪?不干我要杀她了。」年轻的土匪没来得及答腔,老妈子脖颈片开,只颈后一层薄薄的皮筋连着,折颈鬼般搐一阵,才踉跄倒地,又像拔过水的死。
大哥拖着钢刀,踏过地红黑浆腻,用铁鍊把聚义厅的门锁了,回头咧开一嘴尖牙,笑得人魂飞魄散。
土匪总算明白过来。
干不干那官家小姐,跟死谁一点关系也没有。不听大哥的,他终究会加入俏婢老妈子的行列,成为厅死尸当中的一具。
土匪二话不说拉开裆,把半软不硬的物进小姐未经人事的里。他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苦的差使,那才叫折腾,还不知折腾的是哪个。
但人就是这样。有什么东西坏掉之后,接下来就会容易许多。
反覆之后,土匪开始尝到了乐趣,下也逐渐昂扬,越干越美。而那悲愤哭嚎、奋力抵抗,连受辱都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的官家小姐,居然无法自抑地发出娇,越叫越,当着她的母亲和兄弟,以及平使唤的仆妇婢女之前,逐渐被转化成最下、无法拒绝男子侵入的发情牝犬……
第一卷血沉金甲
第四折鳞罡击淬玉体酥莹
尽管浑身发热,梁燕贞觉血飞快从头顶褪降,彷佛置身冰窖,心底生寒。
李川横的话她是不信的,他必定极力丑化阿爹,才能对自己的背主无良代。然而所述的病态情景,却与傅晴章对俞心白的「建言」不谋而合,若不是有过相同的经历,虚构不出这等天良丧尽的场面。
「你要想说是我阿爹让你这么做的,还是省省罢。」女郎定了定神,冷道:
「把女子的恶行,推说是他人唆使,你还算是个男人么?」
李川横摇动食指。「小姐千万别这么说。男人蹂躏你的时候,能让你痛不生的法子多到数不过来,'还算是个男人'这种话,切记万勿出口,殊为不智。母狗有活得很滋润的,也有在极端的身心痛苦中咽气,死活都无比凄惨,川伯疼你,舍不得小姐沦落如斯。」
「你——!」
炉坑里的淡红烟气逐渐隐没,谈兴正浓的李川横似乎并未留心。梁燕贞暗提一口真气——李川横甚至不知她身怀内功——经脉不见阻滞,但女郎不敢掉以轻心,打算等绯雾全消后再行动。
紫膛汉子对她的气急败坏十分意,继续沉缅于血的回忆当中。
没人知道在简陋的聚义厅里到底经过了多久。
那头子大哥不许任何人出入,屎全在屋里,饿了便随意啃些干粮腌,亦有酒水。年轻的土匪算不清了小姐多少回,间或还有其他女子,大哥动辄杀人,他都麻木了,到后来见血还会笑出声,像看放烟花似的,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。
不过最惨的,还是手无缚之力的废物书生。
起先大哥拿刀架着他的脖子,他侍女,书生不从,连死了两个人都不肯屈服。仆妇们为了求生,哭求着请公子救命,仍是不为所动。
大哥也不生气,砍死几人,刀锋一转架上他老娘的脖颈,书生终于从了。坚持一松动,能继续坚持的就没剩太多,到头来书生和土匪一样,把众姝了个遍,终于轮到了他姊姊。
钢刀加颈的老夫人饿了几,早已气息奄奄,这时忽然睁眼,定定望着自己的儿子,哑声道:「你做什么,都别说是为我。你知不知害完你姊姊,下一个他让你害谁?」
书生赤条条的一丝不挂,双目赤红,眼窝凹陷,不说都分不出谁才是土匪。被母亲一说,原本搂着姊姊股、便要从后进入的,身子剧颤,被火烧融的狰狞表情慢慢垮下来,瞬间晴变幻,最后才哭丧着脸,泣不成声:
「娘……我、我不干……他……他要杀我啊!」
母亲点了点头。「那,就是为你自己了。」咽喉往刀刃一送,当场气绝。
书生嚎啕大哭,见大哥回过鲜血淋漓的钢刀,架在自己颈间,像是得到什么加持,彷佛一切都能代了,心安理得地干了心神崩溃、半痴半癫的亲姊姊。姊姊果然内外皆美,即被折腾了多,膣里那股子紧缩热销魂蚀骨,没有婢子比得上,书生心意足,哪怕杀父弒母、使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就在眼前,也舍不得放开手。
但三人都明白,这游戏终会走向何地。
被当成鱼的无关之人死得差不多了,年轻的土匪开始求饶,发誓一生不会背叛,只求大哥放过。书生干下逆伦的兽行,靠姊姊的体才觉活着,连这都失去后,瞪着干枯空的眼睛傻笑,死了心似的不发一语。
大哥有些犹豫。「说实话,我只想留下一个最惨的。」歪头托腮,对土匪道:「你干的是他姊姊,他干的也是他姊姊,怎么看他都比你惨啊。」
土匪涕泗横,光着股趴在地上,磕头如捣蒜。「大哥,大哥!你饶了我一命,什么我都干……什么我都干啊!」大哥点头笑道:「那好,也让你同他一般的惨,两个都留罢。」将土匪捆起,蒙上双眼,双脚用铁鍊鍊住,烧红烙铁,磨利刀刃,吓足一天一夜,然后才慢条斯理阉了他。
那凄惨的叫声像把书生的魂叫了回来,到现在都无法忘却,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听见似的。
梁燕贞目瞪口呆,差点忘了掩住口鼻,片刻才恍然大悟,失声道:
「你……你就是那个土匪!阿爹他……他……」半天说不出话来,浑身发抖,分不清是故事可怕、阿爹可怕,还是发生在李川横身上的遭遇更可怕。
难怪他恨到要这样对付她。
这人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思,在阿爹身边待了忒多年?
李川横的面孔在焰炬下显得晴不定。但他始终没走进梁燕贞身前六尺之内,那是她手持短一刺能至的最长距离。小姐平常用来携带短的包袱衣还扔在箱畔,被水浸透了,却未见短的踪影,肯定藏在水底下,正等待最好的时机出手。诚如他先前所说,小姐从小就很聪明,可惜是天真了点。
「你爹就像一尊捕醉仙。」他随手比划着,忍不住笑起来。梁燕贞知道「捕醉仙」是央土的说法,毕竟她在狮蛮山住了四年,指的就是东海的童玩不倒翁。
不同的是,央土的捕醉仙又叫「酒胡子」,不是小孩玩意,而是筵席上行令劝酒的道具,尺寸较大,脸谱也更狰狞滑稽,且捕醉仙有两张「脸」,站直一张,侧倒又是一张;讲究的,倒向不同的方向能显现出不一样的面孔,端看画匠巧思。狮蛮山的同窗教席都觉捕醉仙可笑,梁燕贞始终瞧着碜人,不如老家的不倒翁趣致。
为何他说阿爹是「捕醉仙」?
「梁帅不只自己有两张面孔,也很喜剥去他人的脸面身皮,重新给你换过一副。」李川横驻足在六尺开外,开始解着自己的外袍,出肌虬鼓、宛若浇铜铸铁般的黝黑上半身,轻声说道:
「小姐知晓否,其实你也有两种身貌?今夜过后,说不定你会很喜做一个下的婊子,镇被人,直到肚子大了还不肯消停。我很难说你阿爹是个畜生。他不只是畜生,还有许许多多面貌……他教会了我很多事。现下,轮到川伯来教小姐了。」
梁燕贞认为他疯了。一个彻底失去男子雄风的阉人,如何能自己?只靠角先生之类的外物,图的也就是伤害而已。她不懂他那充的贪婪是怎么回事,直到李川横褪下衩,出一条青筋浮凸的黝黑,示威似的在眼前一一跳,隔老远都能受它的滚烫腥臊。
女郎瞠目结舌,脑中一片混。
「看来小姐一定是错了。那个倒楣的土匪被梁帅剥去身皮,彻头彻尾地改造成另一个人,小姐从小喊他'傅叔叔',约莫难以想像他从前打家劫舍,掳掠的可憎模样。
「梁帅从我家护院的身上,搜出一部秘笈,让我深造。那人本来该成为我姊夫的,我竟不知他有这般师门来历,可惜当时年过双十,筋骨经脉既定,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,已与上乘武学绝缘,只能勉强修习秘笈中的横练功夫,以勤补拙。」从怀里取出一物,「啪!」一声扔进炉坑,边缘被灼烤得逐渐卷曲冒烟的古册封面上题着《焠击青罡》四字,溅深褐斑点。
梁燕贞这才会过意来,难以置信地睁大美眸。
「你……原来你不是……而是……」
「是啊,小姐。你阿爹也给了我另一副身皮。」李川横活动筋骨,咧嘴一笑。
「我就是那个了姊姊、害死母亲的废物书生。」
梁燕贞接获剑冢来函,头一个便与他商量,就连赴平望会见密使,也是李川横陪她去的。
讽刺的是,紫膛汉子打一开始就反对此事。他质疑顾挽松的用心,质疑梁府眼下的实力,也识破了梁燕贞暗打照金戺的主意,宁可小姐写信向旁人求助,也不让去找傅晴章。
没承想,是傅晴章找上了他。
「从接下这桩差使,我便明白梁府完了,谁也救不了。」李川横静静说道:
「只可惜,小姐不听川伯的。」
「别说得好像你很在乎似的!」梁燕贞忽然怒起:「有仇报仇,天公地道!我阿爹若对你做……做了那般恶事,你讨这条血债,我也无话可说!别……别再说什么川伯……好恶心……要打杀便来,我梁燕贞不怕!」明明气得俏脸红,不知怎的眼角却溢出水花,死死咬着樱,不让淌下。
李川横淡淡一笑,也不辩驳,只问:「这二十几年来,我曾做出什么对不起小姐、对不起梁府的事?」梁燕贞为之语。
「傅晴章来找我,让我帮他偷取密匣,还说待俞家那没用的小白脸玩过小姐之后,让我也有份享用。小姐兴许不知,自小姐长成后,府内诸人被小姐得神魂颠倒,此番那几个回府助拳、与傅晴章暗通款曲的畜生,都是冲这点而来。
「梁帅薨后,那些说是连夜离开、没留下只字片语的,其实都埋在后花园里。小姐以为,他们是谋划何等龌龊之事,或乘夜潜入谁人院里,才教人给打杀的?」随口说了几个名字,都是阿爹昔的得力股肱,却走得悄静。梁燕贞召集旧人时,还对这几位下落不明到扼腕,按李川横之言,敢情全埋在府内荒废的后园里。
李川横知道密匣藏于夹层,但傅、俞师徒明显不知,也未被告知密匣不过是幌子,阿雪才是镖货,看来双方谈不上坦诚合作,尚有可乘之机。
「我同傅晴章要了一千两,好让他信我。」李川横笑起来,过于细致的表情变化在这张犷的脸上无比扞格,看着就像面具似的。「我还记得他眼里掠过的一丝鄙夷,我赶紧把头别开。他肯定以为我是羞于见人,其实我是怕他看出我差点没憋住笑。
「我能耍着傅晴章玩儿,可我打不过他。小姐,他的设谋布置我在心里推敲无数次,咱们一点机会也没有,小姐注定成为傅晴章手里的玩物,由着他拿来招来各种江湖资本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就像我那可怜的姊姊一样。」
梁燕贞终于明白,汉子那沛涌而出、无比慑人,令她头皮为之发麻的强大气场是什么了。她本以为是,乃至于的恶意,其实都不是。
从李川横凹陷的空眼窝里映出的,是绝望。最深的绝望。
炉坑里的《焠击青罡》古册彷佛呼应女郎的错愕,冒烟缩卷、边如蚁蚀的封皮窜出火苗,哔哔剥剥地烧起来。他对唯一的私授弟子小叶下狠手,将珍之重之的秘笈弃如敝屣……于李川横,这就是一趟不归路,只能一如既往跟随小姐,眼睁睁看谋遂行,终至万劫不复——
大把清水「哗啦!」一溅,炉坑里随即窜起白烟,梁燕贞果然从浴箱水底捞出两杆短,白生生的修长藕臂并握着一挑,将浇熄火苗的《焠击青罡》挑了开去,急急劝道:
「李……川伯!不会这样的!你和我联手……再加上小叶,我们仨带着阿雪,肯定能逃!是了,将马匹鞍索全断,要不放火烧了车辆也行!法子是想出来的,只要肯干,总有办法……总会有办法的!」
李川横出错愕之,彷佛看见或听见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,怔然良久,这才垂眸微笑,看不出是欣抑或慨,眼眶里竟依稀闪着泪光。「来不及啦,小姐。川伯为不教那姓傅的好过,也了他一手;今夜我濮梁侯府若要毁于斯,他照金戺也要一起陪葬。小姐实在是太天真了,为何到了这个地步,还要相信川伯这样的恶人?」
梁燕贞一听他自称「川伯」便掉泪,但帐外打斗声渐息,明白争取此人倒戈就在这片刻间,咬牙道:「只要能逃出此间,将阿雪送上白城山,你要什么我……我全给你,一言既出,绝不反悔!你就再帮我一回好不?」她平生从未惑过男子,话一出口脸通红,扭捏得不得了。
偏偏此等无心之媚最动人心魄,可惜女郎无以得见。
李川横一怔摇头,仍站在六尺开外,一步也不肯近。
「小姐有所不知,川伯并非不好,而是尝过了我姊姊的好处,便觉其他女子索然无味,有不如无。」汉子盯着她单掌并握的两杆,虚无地笑着。「后来我才渐渐明白,须得是我阿姊,才有那般销魂蚀骨的滋味,若我今要死,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。」
他语声忽转轻柔,犹如鬼魅,梁燕贞联想到汉子烧毁秘笈、施放烟的种种奇行,正应了「若我今要死,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」之说,骨悚然,颤道:「这与我……与我有什么干系?你……」
「小姐从未见过夫人,对不?」
梁燕贞的确没有见过母亲。不仅如此,打从她懂事以来,生活里便无「阿娘」之一物:没有遗物,没有肖像,没有墓冢牌位,甚至不需要年年祭祀。她曾询问阿爹,却不记得阿爹说了什么,此后便没再问过。
「这……这与我阿娘有甚……」突然失语,脑海中掠过一个极其骇人的荒谬念头,浑身发冷。
「说起来,小姐该喊我一声'阿舅'才是。你阿爹,怎会忘了给我阿姊另一副身皮?」李川横轻声道:「只是从怀胎的时推算起来,梁帅、傅晴章和我,都有可能是小姐的亲生父亲,这声'阿舅'就没什么意思了。」
梁燕贞眼前一黑,顿觉天旋地转,余光瞥见紫膛汉子身形将动,正等她这一霎松懈。
——口胡言的无贼!
女郎杆甩出,喀喇一响,两杆短的底部似乎连着什么机关,藉一甩之势,化成一杆身逾八尺、尖分两端的钢双头,猛地戳进李川横膛!
这下来得毫无征兆,尖刺入紫膛大汉的左,擦破油皮,才被牢牢抓住。
李川横小退半步,运起《焠击青罡》的横练硬气功,古铜肌漾过一抹青鳞暗芒,锋锐的月桃叶形头难进分许,却挡不住狂怒的梁燕贞。
「……死来!」女郎跃出浴箱,顾不得玉体裡,直进,浑圆结实的大长腿飞步跨出,每下踩落,腿肌鼓绷紧,迸出惊人的力道与美;一对瓜全凭肩腋肌拉撑,动如雪崩,杯口大的晕泽浅润,膨如茶盖倒扣,糖梅似的蒂彤的,樱粉梅红翻腾于间,极杀之中透着难以言喻的香。
她将李川横推至幕底,背脊撞人,帷幕骨架发出可怕的爆响,帐子为之一晃,尖却无法深入。
梁燕贞知《焠击青罡》厉害,奋力一夺,尖连扎带转,游龙般矫矢吐,一眨眼间连点李川横双眼、咽喉、膻中、肚脐、下等六处,李川横运起硬气功,只挡面部下,尖扎碎乍现倏隐的青芒,却未见血。
女郎变招快绝,矮身扫他足胫,趁李川横后跃,打帐幕藉势弹起,娇躯忽尔欺近,握左旋右扫,双圈如花绽,打得李川横不住倒退,使的全是路,李川横料不到她一介女,兵器竟有如此造诣,被她打得没有还手之力,护身鳞罡不惧刀,不代表不会痛。梁燕贞这一轮专挑骨骼关节落,纵使紫膛汉子皮厚,疼痛持续堆叠,严重影响运功的集中效果。
李川横故意卖个破绽,被一正中左胁,忍着疑似骨裂的剧痛夹住,将梁燕贞拖倒,乃至杆手。
男女膂力有别,梁燕贞果被拖得撞向幕墙,喀喇一声细响,钢杆忽然拉分三截,当中以食指细的钢鍊相连,硬梆梆的钢顿成了鍊索。
梁燕贞乘势上幕墙,啪啪啪踏踩一圈回到正面,手握尖,朝李川横口落!
雪花花的白皙从身侧晃过,李川横眼前一花,女郎面扑落,眼都是瓜实般的沉甸球,居高临下坠得,透出的淡青络子清晰可见,左肩窝一痛,已遭月桃尖刺入;鳞罡这才发动,伤口一夹尖,右掌死死握住,迳以受伤的左臂勾锁梁燕贞!
他貌似豪,临敌却冷静。梁燕贞在片刻间展现的兵器造诣令人咋舌,是他平生仅见的高超,堪与傅晴章一斗。
青鳞罡气的防护优势,第二合便被她试出了破绽,此际更被刺穿,李川横拼着废掉左手也要以搏制。一旦没了兵刃,扭一处,梁燕贞就是个女人而已,软弱可欺,无一处不能侵凌——
然后他便看见女郎身子一缩,抄着化成三节的杆避过擒抱,把头留在他肩窝里。
(这是……飞镰!)
李川横福至心灵,忙使了个鲤鱼打,另一截而至的头堪堪削过右臂,「笃!」钉上帷幕木骨,兀自颤摇。
两端头均已出,梁燕贞不给他息的机会,抄起三节连甩带打,攻得李川横踉跄倒退,浑身青芒迸溢,不时溅出血丝。
狮蛮山不以武学见长,所习无非兵书骑,谁也不知梁燕贞竟有奇遇,得授天下外门的绝学《天策谱》。
《天策谱》号称长兵器里的《破府刀藏》、《中行九畴》,包罗万有。梁燕贞短短四年涉猎不多,相较谱中所载不过九牛一,但其父梁鍞已非其敌手,每回比试,只能徒呼负负。
授谱异人知梁燕贞资质有限,给了她一套兵器蓝图,名唤「垣梁天策」,配合谱中招式,威力倍增。梁燕贞返家后,起初并没有打造的心思,总以为用不上,直到父亲死后力图振作,才按异人吩咐,分请不同匠人打造部件,自行组装完成。无论武功或兵器的真貌,她在人前绝不轻易显,谨遵师父们的嘱咐,连李川横、小叶等亦不知晓。
垣梁天策构造奇巧,关键部件须以玄铁金等异材锻造,匠艺要求极高。梁府就算倾尽所有,也未必能打出一杆真正的天策来,梁燕贞所持不过是勉力而为的仿作,变形无法回溯,几乎所有形态都只有一次的使用机会,用过即无法在战斗中复原。
梁燕贞稳占上风,打得李川横只能以单臂护住头脸。突然间,她脚下一踉跄,一口真气提不上来,浑身软绵绵的似酥去;余光赫见脯手臂浮现淡淡樱红,说不出的丽动人。
更要命的是,丹田中空空如也,渐提不起内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怪异闷热,熨得她浑身烘暖。腿心里腻滑得令人脸红心跳,女郎本以为是战汗出,但那异样的黏稠绝非汗浆,黏闭的桃谷中益发痠麻,令女郎牙酸极,若非一意抢攻,直想将双手夹进腿间。
梁燕贞或许是天真了点,却不愚笨,心下骇然:「我……是何时中的烟?」抡上汉子肩臂的两击反弹回来,手腕无力。李川横臂后出一双带笑狞目,冷不防探爪,往她浑圆高耸的房抓去!
这下由极静而极动,彷佛爬缓的壳中窜出游蛇,梁燕贞纵使未中暗算,也未必能闪过,左顿被一把抓住。
汉子铸铁般的指头掐入中,峰形看似坚,谁知竟软如醒的雪面,五指箕张尚不能握,大把雪已由指溢出。梁燕贞的晕本来就膨起如小丘,梅核儿似的蓓蕾被糙的掌心一磨,疼痛中居然生出一股异样快美,蒂昂硬,如一节尾指,绷得红光滑,布的情触点,摩擦之下直是人死。
梁燕贞浑身酥软,足跟一绊踉跄坐倒,丰盈的股「啪!」重重坐上衣箱,虽然腿股肌发达,提供足够的缓冲,这一坐也痛得兵器手,双脚大开,漉的股间态一览无遗。
女郎的外丘俱是浑圆,芳草茂密,掩不住雪肌白皙。外润肥,夹成一线,微的小宛若最上等的绉紬,并非淡细粉红,而是介于海棠红与胭脂之间,是充情的穠泽,此际因充血而殷红一片,彷佛将从裂里绽出大红赤槿,蕊沁着浓稠甘,芳香人。
梁燕贞的左大腿部,腿筋下有颗小痣,桃瓣般的左外也有一颗,在爬汗水的雪上分外惹眼。
女郎跌坐衣箱,撞上唯一一堵还立着的屏风,顺势出魔爪。
眼金星间,见汉子又狞笑扑来,不顾光尽,修长结实的玉腿弹子般接连蹴出,正中李川横头脸膛,额头挨的那脚尤其厉害,被踢得青芒迸散,李川横身子后仰,不由自主退了一步。
距离拉开,梁燕贞乘势追击,谁知一脚踢空,股滑下衣箱。李川横趁机捉住她脚踝一扯,猛将女郎拖将下来,梁燕贞肩头颈一阵磕撞,被他翻了过来,按在箱上翘起雪股,透的虽仍是一线,却如剧烈息的主人般不住开歙,宛若蛤嘴。
李川横她的背,挤开女郎双腿,下狰狞的在黏腻的股沟里,两人下体紧贴,这样的姿势已无法使用踢击,梁燕贞从撞击的疼痛与眩晕中回神,惊觉小危殆,反过左臂撑拒,却被李川横反剪于背。
李川横充分受女郎周身丝滑,还有人的体香里夹杂的汗,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销魂蚀骨登时复甦,冲击着汉子干涸多年、宛若古井枯藤的体望,血脉贲张,扭着她的手往前,在女郎身下出两大团酥莹廓,垂涎难,带着某种怀缅执。
「姊姊……阿姊!我……我好想你……想死你了,你别……别再离开我了……好不好?好不好?」再用力些梁燕贞的左臂便要折断,疼得她眼前霎白,檀口里迸出一丝呻似的呜咽。
紫膛大汉兴奋不已,片刻也断不开与女郎匀肌相贴,不肯稍退些个,让出一捅而入的余裕,低头迳以右手握住滚烫硬的,硬将紫红的菇从沟里往下摁。
他的尺寸说不上傲人,然以两人紧贴之狭仄,以及梁燕贞较寻常女子更为闭合的一线鲍,纵使头裹,仍难以滑入花径,反卡在一处小小圆凹里;稍一用力,梁燕贞急得大叫:
「别……不要!那里……不可以!呜……」忍痛拼命往前蹭,却只扭起白花花的大股,徒劳无功的模样益发人。
李川横这才发现是堵到了玉门处。梁燕贞的菊小巧干净,浑无疣突,泽比更浅,竟是酥的淡樱,偏偏玉门右侧也有一颗小痣,趴跪时被男儿身影一遮,误认是小也不奇怪。
他当年可没玩过姊姊的菊门,不知梁鍞和傅晴章有无染指,梁燕贞尽管已非完璧,也就给那厮破了瓜,菊极可能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女地……兴奋得舌头都大起来,口沫横飞:
「小姐莫慌,川伯先给你开了这儿的苞,权作房花烛罢。你且忍会儿,添顺了,那肠里刮人的滋味,包管小姐美得——呜!」话没说完,已被梁燕贞的右肘击中。
他小心成,纵在享乐之际,仍留三分潜劲护体,始终不信女郎会轻易受制。果然肘击一至,他虽无发在意先的造诣,亦不及闪避,却能瞬间运起鳞罡,若有似无的青芒闪过,连刀剑都有自信能偏开,况乎女子之手?
所以直到李川横人中爆血、门齿碎裂,整个人直倒下,后脑杓重砸落地复又弹起的一瞬间,他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如非帐内地盘铺有厚厚毡子,这下便是脑浆涂地的收场。